第14章 身行仙道路(三)
待金光散去，黄泉自觉恢复视力，方才睁开双眼观察身周的环境。
此地大约有寻常富贵人家一间四进四出的宅院般大小，高不可知，仰头一望，入目的是诸天星辰，与外界夜空并无不同；地面以青铜铺就，上绘有奇妙花纹，似装饰，似阵法，神秘古朴，散发出苍莽荒凉之气；一方墙角摆放着一张粉红大床，颜色旖旎，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兀。
黄泉正前方有一处祭坛，上无三牲祭品，连鼎炉香火也无，只挂着三副肖像。左边的肖像画着一弯弓搭箭、朝天欲射的伟岸男子，右边则是一高大男子正对群山狼烟、右手托塔的背影。而黄泉的目光却一下子被正中间画像上的女子吸引。那女子茕茕孑立在山巅之上，山风吹拂起她的青丝衣袂。她嘴角含情，媚眼如丝，脸颊艳似杏花桃李，青丝落如流云飞瀑，其风姿当真有颠倒众生、倾国倾城般的魔力。
黄泉乍一看去，当即被那惊世画作所描绘的绝代风华吸引，深深沉迷其中。一时间那仙女妖姬似是跃然纸上，破画而出，翩翩走来，要与其共赴云雨，享那人间极乐……他甚至嗅到了一丝不类凡尘的香气……
“醒醒啊！还看！别看了，别看了！快闭眼！要命了啊！”
一声声急促的童音传来，立时将黄泉拉出那软玉柔乡、颠倒梦境。
黄泉幡然回醒，警觉自己定是中了旁人算计，落入了这里的美人关，险些迷失心智，沉沦在那无边幻象之中，直到自己化成一具白骨。
“谁！滚出来！”
黄泉被莫名的神通带入这难测之地，又险些命丧在无名美人图下，行走江湖时所养成的警戒之心立刻就紧绷起来。不管来者是何方神圣，有何企图，他都要拼死一搏，寻觅一线生机。
“谁？我是你救命恩人！南宫而欢人虽贱了些，但起码没你这么缺心眼儿！”
那声音中带着老大不满，斥责道。
黄泉循声望去，只见身侧不知何时出现两个小男孩。
这两个小孩一个只有三尺高，另一个还要再矮上一个头，长得都是粉雕玉琢，眉清目秀，脸蛋粉嫩中透着可爱。只是此时那稍高的男童面带怒容，冲着黄泉横眉竖眼。稍矮些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眼中带着惊慌害怕，身形躲闪，一直想藏去同伴身后，只是小手被其紧紧攥住，这才动弹不得。
黄泉理解了那声叱骂，方才明白这金盒子竟本属于已经身死道消的南宫而欢，同时反应过来是这开声的小孩将自己拉出幻境，救了自己一命。虽然对方看来不过垂髫，又出言不逊，然其实实在在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黄泉遂拱手说道：“黄泉多谢……小兄弟救命之恩！”
黄泉想了一会，方才用了这么个称呼，心中不禁苦笑。这黄口小儿出言无状、语气蛮横，换在平时，黄泉必然将其按在腿上大巴掌打他屁股。只是这小孩却着实救了自己，若是动手揍他，以大欺小不说，还是恩将仇报。黄泉心中憋闷，可想而知。
黄泉犹自不快，那小孩却撇了撇嘴，奶声奶气地道：“谁是你小兄弟，我活的日子做你祖宗都够哩！你亦谢错了人！若非棂槐央求，我才不会管你的死活！要谢，便谢他去！”
黄泉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得救缘自那唤做“棂槐”的小孩的授意，遂复对其拱手道谢。
那棂槐小童顿时脸色涨红，欲言又止，紧紧攥住同伴的手，神色忧疑不定。
黄泉只当他是紧张，心道这二人一个大胆无忌，一个口不能言，倒是有趣。
他怕重蹈覆辙，故不敢再胡乱打量，遂向高个小孩问道：“这是何地？你们是何人？我又为何在此？那画……怎地那等诡秘？”
对方仍旧撇嘴道：“话真多！你问了我四个问题，需得答应我两件事。不然，休想知道一星半点！”
黄泉听其再次口吐狂言，面露苦笑，连连点头，心中却愈发不快，更加笃定他二人是久居此地，不闻世事，否则断然不会空口白牙就要自己的承诺。不过眼下事情扑朔迷离，他只得向这个可恶的小鬼略略低些头。
“这里乃是不漏宝盒之内的方寸洞天。我乃宝盒元灵，唤作包罗。他叫棂槐，你已知晓了。至于你为什么在这，那自然是我让你进来的！你在外面摸来摸去，我若是不许，你摸上一万年也没有用处！至于那几幅画嘛，乃是出自主人的手笔。画中的女子，自然就是主母！主人说主母是三界九州古往今来第一美女，哪怕只是蕴含了她一丝神韵的肖像，也可令道心不坚的男子为之神魂颠倒、魂牵梦绕。这不漏宝盒中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没一个敢似你刚才那般直视主母的。你还真是无知无畏！若非棂槐有事相求，我才不会理你！由你去死在春梦里！”
黄泉呆愣在那里，还在消化小男孩包罗的话。
修行之人的法器冶法神奇，久经祭炼，年深日久之下便会生出灵力，复以仙术秘法，反复沟通天地鬼神，机缘所致即可诞生出灵魂精魄，附在法器之上，如三族众生之元神一般具有了灵识思想，称作法宝元灵。而唯具有元灵的法器，因已有通灵之意，超脱死物之类，方有资格被称作法宝。
这等天地生成的灵魄精魂，整个阳州之上虽说不少，但也决计不多。尤其是生有元灵的无主法宝，一现世定会引发腥风血雨。就是在仙家大派之中，这等宝物也是被视作珍奇，轻易不予人相看。
未成想，在范幽恐尸首下捡到的一个首饰盒，竟然是这等贵重宝物。
黄泉还在思索，包罗却是急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已说了。依照约定，你需替我做两件事情，别想反悔！”
黄泉闻言一愣，只得点头称是。现下性命操于旁人之手，若是惹怒了这个喜怒无常、毫无教养的小东西，自己怕是再也离不开这鬼地方了。
包罗面露喜色：“这第一件事嘛，是棂槐要你去做的。棂槐，你自己来说！”
说罢，拉了拉旁边的棂槐小童。只是他嘴角嗫喏，仍旧说不出话来。
包罗急道：“你这小屁孩儿，真是没用！连几句话都说不清楚！”
棂槐被训，嘴巴一瘪，就要哭出来。
包罗更急了：“莫哭！莫哭！我来帮你说便是！”
他复面对黄泉说道：“棂槐乃是五灵仙根所孕育之精魂，岁数还小，又长年不接触外人，是故性情羞赧，不善言辞。他此番央求我救你，便是希望你出去以后替他找两个人……其实说人也不对，只因二者如我一般，皆是法宝中的元灵，不能算作是人。棂槐的门派……叫什么？五灵道？对，五灵道被强人攻破，他原在的青木坪镇门宫亦未曾幸免，宫中法宝神器尽皆被人夺去。南宫而欢趁乱将棂槐掳进不漏宝盒中，至于其他，则下落不明。棂槐所求，便是要你为其寻找两位好友。其中一个叫楚江，乃是天一烘炉之元灵。另一个单名卞，乃是宝树城之元灵。这二位与棂槐同在宫中深处，交情甚笃，如今生死未卜，棂槐很是忧心。我只是一道精魂，没有肉身，无法在人间行走。这个重任便交给你了。”
黄泉闻言，思忖一瞬，却是不着急答应，只是要包罗说出第二个要求。
包罗见黄泉不动声色，心中便有些急了。他说棂槐不善言辞，自己又何尝不是不谙世事？这等讨价还价的戏码，他哪里玩得过黄泉这等老江湖。此时见他不说答应，也不说不应，心中紧张但也无计可施，唯有继续说自己的要求。
“这第二个要求，便是我的意思。南宫而欢已死，这不漏宝盒便成了无主之物。他人虽不怎么样，但怎么说还是任情道主的心爱弟子，是主母的正牌后辈。我供其驱使，无可不可。不漏宝盒本是任情道的宝物，按理来说，南宫而欢既死，盒子便要被门派收回。如今落入你手，你需得答应我，不可倚仗神通，或者求助他人，强行将宝盒据为己有！来日遇见任情道弟子，就要原物奉还，不得迟疑。作为交换，宝盒在你手中这段时间，我随你心意，由你驱役。”
黄泉静静听他说完，突然大声说道：“好！”
包罗和棂槐先是被他这声喊惊了一下，待反应过来，立时喜上眉梢。
黄泉答应地这般干脆，自然在心中有过思量。据北阴子描述，渊州五灵道并非古来天府，传世已有三千年，自创派祖师以后便没出过几个惊才绝艳之人，加之底蕴稍欠，故终为人所趁，遭灭门横祸。所谓瘦死的骆驼仍比马大，五灵道终归是一等仙道门阀，其祖师爷天灵道人昔年道行参天，横行阳州无有敌手，天下修仙之士闻听其灭门之祸无不想从中攫取一份好处以完自己成仙大业。是以虽然五灵道同属江北万仙盟之一员，然当其灭门已成定局，其余三派便作壁上观，甚至有不少小辈弟子意在乱战当中浑水摸鱼，希望取得一二秘宝、道法。渊州大乱之时，北阴子恰巧在其境内游历，算是去得较早的一个。
在此形势之下，那日青木坪大战可说是混乱无比、狼藉万分。除了主攻的南四州江南盟，另有数路豪强落井下石，无常教范幽恐便是其中之一；而前来以驰援同道为名行夺宝之实的正道弟子也不在少数。北阴子起码心怀救人之念，待见到五灵道再无回天之力时方才动了与左道诸邪夺宝之心，然而有不少正道弟子却是全然不顾同道情面，抢起东西来就如土匪山贼一般，其中甚至有神武山门人。这种情况下，谁又知道那什么天一烘炉、宝树城都被哪路强人抢走？
既然无从找起，黄泉自然不必心急。行走江湖这许多年，打空口白条的手段黄泉早已使得炉火纯青，与他相比，包罗、棂槐稚嫩就如同赤子婴儿。至于奉还宝盒云云，他更是不放在心上。他如今是神武门徒，学艺未成便不会下山，待在山中又岂会遇见任情道之人。至于学成出师，更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当务之急，乃是快些离开这该死的地方。日后之事，日后再想。这宝物还与不还，还不就是在他一念之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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