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黑衣磊磊心难服(十)
王玄生肉身消亡、尸首不存，这场斗命自然是黄泉赢了。活着的王玄生本就是无足轻重之辈，死了的他自然更没有打死了他的黄泉令人感兴趣。
那许多神识心念全都看着神威凛凛地站在斗命台中央的黄泉，此刻他满脸浑身都是鲜血，就如同从地界爬出来的夜叉恶鬼一般狰狞可怖。
“当年擒龙祖师自创这‘惊龙八式’，以一双肉掌杀得无数左道邪徒丢盔弃甲，统一正道各派成立万仙盟之时，那些心比天高之辈各个噤若寒蝉不敢违拗，是何等风光霸气！可惜擒龙祖师虽在藏武峰经阁留下拳谱，但许多师兄耗费了大量供奉去换取这拳谱之后，皆言其名不副实，形同鸡肋，学了无用，以致我等尽皆怀疑‘惊龙八式’只是长辈抛出来的噱头，以助长擒龙祖师之威名。未成想，在这姓黄的身上竟见到了真正的惊龙拳术！”
“若当真学了无用，‘惊龙八式’的拳谱又岂会是经阁中最为昂贵的法门之一？所谓名不副实，无非是那些换取拳谱却未成拳术之徒的怨愤之语罢了！别忘了，除了擒龙祖师，正骨祖师亦会这拳法！”
“正骨祖师乃是擒龙祖师一手教导，会使这拳法不足为奇。可自正骨祖师仙逝，‘惊龙八式’绝迹于本门，连‘西痴’都不曾习得这拳法。这也是为何门中曾有谣言，说风氏一脉私心授受，枉为两代山座，不肯将绝世招法传承后辈。却不想今日‘惊龙八式’重见天日，足以还擒龙、正骨二位祖师清白！我就是拼着得罪左君侯，也得去问这黄师弟是如何学成这‘惊龙八式’的！”
“哼！‘惊龙八式’这名头几百年前还能唬人，可今时之世，咱们哪个真地见过这拳法？任是传说之中擒龙祖师是如何将这八招拳法使得惊天动地，都不能说明这姓黄的适才那招就是擒龙祖师的绝技！他自与玄生厮杀，所用的不是别派道法，便是凡间体术，那最后一拳，想来也只是寻常体术，只因其法力浑厚，才有了那般障眼法的效果！”
“被忠心蒙蔽的狗奴才，睁着眼就说瞎话！我杜子仁当着羞与你同为一辈弟子！快将你的魔心偶拿来！”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惊龙八式’之中，这一招‘龙战于野’乃是总纲，威名赫赫，不负其拳谚所说，出掌则见血。论刚猛霸道，世间无有出其右者。我幼年之时随侍师尊曾听其谈及这拳法，师尊猜测，之所以自正骨祖师之后再无人能使出这拳法，乃是因为除了擒龙、正骨二位祖师，再无人能修炼出那玄妙莫测的拳意！”
“仙道之中，炼体之术终究只是末技，炼道之法才是正途。拳意之说，除了在擒龙祖师的手札之中有着只言片语，你我都不曾见过，不过看这黄泉年纪轻轻，又是东方长老门下，多半是不会这风氏拳意的。”
“什么多半，就是不会！风氏拳意，二世而亡，风一笑都不会，这姓黄的若是学会了，不用我君党，‘西痴’就不会放过他！”
“呵呵，别忘了擒龙祖师一手所创的龙党。虽说数百年过去，本代弟子当中已无龙党之人，然神武宫内可还有不少龙党老人。就凭这一手连擒龙祖师孙儿都不会的本领，他们便会对这黄泉另眼相看。”
“适才他用来迷惑王玄生的法器似乎是三千年前符元宗的替灾符。龙虎山符元宗为驱神道所灭，符法尽皆失传，想来那替灾符亦是千年前的古董了。”
“替灾符炼制不易，若要有迷惑仙士之力，非得炼虚半仙亲手炼制，远不如灵蛊教的替身蛊虫实用。他竟有这等珍稀物什，我眼下是当真好奇他的来历了。”
“这姓黄的一路打将下来，直至击杀王玄生，使得全是体术格斗之法。自修成炼气之士，我已将炼精体术尽数弃而不用，如今瞧他三两下解决王玄生，方知体术还有如此妙用。尤其是那最后一招，杀意深重，戾气纵横，甚合本门血性。这黄泉虽还仅仅是个炼气士，但可为我等劲敌！”
“……”
“你们看！王玄生的元婴飞出来了！我倒更加好奇，他要怎么对待王玄生最后的一线生机！”
血肉模糊的尸身之中，一个小小的人儿从血水烂肉中探头探脑地爬了出来。这小人一寸来高，可立在掌间，身子微微透明如蝉翼，隐约可见一些脉络，而他的面孔五官则与王玄生一模一样。正是王玄生性命交修的元婴阳神。
阳神是修道之人融合三魂、坎离相交才化生出的性命精华，乃是跨入炼神境的标志。炼虚境中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等异象皆需以阳神为凭依，之后的炼丹合道同样要以阳神为核心。
这株元婴虽然离炼虚合道仍有着不小的距离，但其神态纤毫毕现、体内五气充盈，正是王玄生进入炼神境后日夜不缀地修炼而成。这元婴还算结实，若能找到合适的法器依托，可保元神不散。来日若有机缘，或夺舍占府，或借物化形，未必没有再世为人之机。
只是，这需要他有机会“找到合适的法器依托”。
黄泉正拿着从不漏宝盒中取出的水灵符清洗头脸衣物，就见到那个小人面容惊慌中带着怨愤，连招呼都不打就要离开，忽地乐出声来！
他自打破关隘离开不漏宝盒，从在北阴子诸多弟子面前耀武扬威开始，一言一行皆为给自己造势。他心知左君侯势大，却仍抽了左无颜的脸、抢了左君侯的剑，与“东君”素未谋面便狠狠地落了他的面皮，便是看准了神武山的传统与理念！
神武山中，强者为尊！
“我连最大的都敢打，你们这些小辈还有胆子看不起我？！”
而后他步步紧逼，将一位炼神仙士活活逼上了斗命台，与自己性命相搏。他不是自信能赢，也并非不惧死亡，只是对他来说，输赢和生死皆不是最要紧之事！
他黄泉有这莫大机缘进入仙家大派，宁可不要长生成仙，也要重拾自己当年的尊严！
家破人亡、流落江湖这些年的怨气，统统在这月色下，在这高台上，如决堤洪水般宣泄了出去！
下一步，就是要踏平金钟山，血洗神火派，诛其九族、灭其十代，以血二十三年前清幽谷亡家之恨！
“男儿之身若不能顶天立地，留此残躯又有何盼头！往日为生存而藏头露尾，此后若还不能昂首做人、快意恩仇，不如去死！”
他能学到“龙战于野”全因包罗有意而为。不漏宝盒中的法术功法不胜枚举，收藏了古往今来不少门派的遗传绝学，黄泉却只有意学习神武山的道法。只是神武山十分重视传承的保密，以致于宝盒中的神武山道法寥寥无几，且皆不具威能。
包罗无法，只得在矮个里面挑大个，找出两个与神武山渊源甚深的功法。
“龙战于野”乃是南宫而欢早年所得，包罗亦不知他从何处寻来这神武山绝顶拳术，南宫而欢苦学而不可得，以致使其明珠蒙尘，在不漏宝盒中不见天日。包罗曾听南宫而欢说这拳法乃是神武山前前代山座扬名天下的绝技，便鼓动黄泉将之学了。
可怜令无数人垂涎不已的绝学，竟是被黄泉这般不明就里地给学了去。
其实黄泉处在刚才的境地，大可不必耗去八成法力来使这招拳法，纯以诸天神力发掌足以将王玄生杀个通透。只是他心知这“龙战于野”的威能，拼着不留后手地使出，便是要震慑所有明里暗里关注这方斗命台的人！
斗命台二十年间未曾使用，这一开张就是难得一见的炼气士越境对战炼神仙士，而那仙士竟然是君党之人！就算黄泉听不到众人的神识传音，但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此时此刻正有无数人旁观着这场战斗！似这种扬名立万的机会正是黄泉刻意营造而出，而这结果也在黄泉不知道的情况下，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眼见这造势之局只差最后一步落成，冤大头竟然不配合，黄泉当然不肯答应！
就见他催动了手中的水灵符，一道灵动湛蓝的水气从符箓中溢出，如有灵性一般缠绕着他，而后那水气毫光微作，化作水滴四散，黄泉头脸身体上的血迹随之统统消失无踪。
他将水灵符随手一丢，双手抬起，遥遥招起两道劲风，一道扑向天命墙上，摘下了自己放上去的赌筹“玄黄生灭道”，而后又取走了自己获胜的彩头“后土坤元诀”，另一道则卷起了徐徐飞行的王玄生元婴。两手同时一收，两只石牍都收进了袖子里，放入不漏宝盒，由包罗去爱不释手，而王玄生的元婴小人，自然就被黄泉攥在了手中。
“阳神未死，命就未绝。你我斗命未完，你想去哪儿？”黄泉声音轻柔，但在观战者听来，却感觉到了一股肃杀寒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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