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君记否(一)
黄泉近日思索神武山之兴盛与山中党争形势，这才有得想法，此时寻得话头，说将出来，却是没太在意吕官明的心思。二人虽然多日来谈文论道，也常论述天下各派和诸多英杰，但如此直言不讳、一语中的，针砭泰山学宫之衰亡，却还是第一次。黄泉知道吕官明并非气量狭小之辈，然而他若是觉得黄泉所言有辱师门，那倒是麻烦得很。
不料吕官明尚未发作，就有人赞同，偏生黄、吕二人四下看去，只见白云烈日、清风和煦，却哪里有人？
“这是瞒天传音之法，只是不知，那人如何知道我们对话。”吕官明郑重说道。
眼下二人身处虬仙石林边缘，群敌环伺，如履薄冰，竟有人埋伏在周围偷听二人讲话，还敢堂而皇之的作评，在敌友未分的情况下，容不得他们疏忽大意。
“抓瞎呢？！洒家在此！”
黄泉、吕官明还在四下顾盼，却不知这“此”是哪里，尤其是吕官明，自从晋升学士境，从未遇见如此窘境，心惊之余，还有一分恼怒。
二人正自戒备，就见一根巨大黑棍阴影从石林之中冲天而起，瞧那方位，还在石林外围。
黄泉定睛一看，只觉那黑影无比熟悉，瞬息间，他识出了那黑影来历。
“那是‘南狂’余宋帝的法器！”黄泉不禁惊呼出声。
二人循鞭影发出之处看去，果然见到块块巨石之间有黑气红光纠缠不休，再仔细看，还有不少人。
“你小子！不是，这位师弟！你还瞅啥，认出了洒家，还不快来助拳！难不成你是跟左君侯那鸟货混的？！”
黄泉闻言，陡然惊醒，纵身往鞭影处飞去。吕官明见状，忙呼：“黄兄！当心！前面便是石林范围，速速降落！”
黄泉心道惭愧，竟忘了这石林禁忌，急忙按下云头，往地上落去，然后施展身法前行。吕官明如他一般，落在地上，紧随其后。
虬仙石林有压制法力的秘能，除非是初玄地仙，否则一步踏入石林，体内法力便会运转艰涩，而又因这石林之中的气机充满了沼泽毒气，竟还不能吸纳天地间灵气以补充己身所耗。仙士入了这石林，便只有炼气士之力，法术难施，法力难行。炼气士进了这石林，则只有炼精境凡夫的能耐，法力受限于体内，维持四肢运转尚嫌不够，又哪能外放伤敌。至于凡夫俗子，在这石林之中，能奔跑跳跃便算难能可贵，一旦遇袭，便是砧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似黄泉刚刚那般，横冲直撞地飞入石林上空，必定会从半空坠落，到时就算摔不死，也会七荤八素。
黄泉率先一步踏入石林，只觉周遭气机骤然变得十分沉重，一时间很不适应。黄泉立足在石林边缘处，暗中调整法力，觉得法力运转如铅，施展起法术来，比在石林之外吃力十倍，而连四肢百骸也莫名变得沉重许多。黄泉猛一提气，入鼻的却是一股腥臭，甚至凭他现在的修为，吸入这么一小口臭气竟然会觉得有一丝眩晕。他赶忙封住九窍、闭住毛孔，不敢去挑战无生沼气的威能。然后他鼓动体内法力，运转周身，力达四梢，才觉得身体复能运动如意。
“虬仙石林，名不虚传，果然可以囚困仙圣。我们不过刚刚踏入石林，便遭受了这莫大威压，须得时时刻刻运转法力以保持战力，偏偏在此间还不能吐纳灵气，倘若没有充满灵力的丹药支撑，想走到沼泽边上也难。”吕官明来到黄泉身边站定，淡淡说道。
黄泉见他适应这石林环境比自己快上一丝，便知其修为比自己高上一线，又听其口气中有些冷漠，心知刚才那番话已然造成心结，却又不知该如何化解，只得暗恨自己过于口快。
“老四先去。五儿，你过来。”
“你四哥聪明得很，却不是聪明在体术、道法上，也不是聪明在祖书、儒术上。”
“才不是呢！父亲说四哥习练体术，瞧上一遍就能学得有模有样，叔伯们都说，四哥读书过目不忘，文辞斐然，是做学问的好料子！”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你四哥真正的聪明，就是在这‘人情世故’四个字上！”
“大娘，阿泉不明白。”
“呵呵，你还小，不明白倒是对的。这样，如果你加冠之前能够明白‘难得糊涂’四个字，大娘便奖你一分大礼，如何？”
“说话要算话哦！”
“唉！”念及旧事，黄泉心中长叹一声：“娘啊！我终究是还不明白‘难得糊涂’这四个字！”
“黄兄，琢磨什么呢？”吕官明见黄泉时而仰头望天，目光深远，时而目及远方，摇头叹息，却是被搞得一头雾水。
黄泉退到一边，面朝吕官明，深施一礼：“吕兄，弟适才言语多有冒犯，并无辱亵泰山之意，还望兄，见谅则个。”
吕官明见状，赶忙回礼，喟然道：“黄兄赤诚以待，唇枪舌剑，锋芒逼人，却是句句真心，字字肺腑，吕兄并非不知好歹之人，如何听不出来黄兄用意。实不相瞒，诸子社中确实有许多小社，或因师承，或因派系，各自抱团，只是眼下诸子社尚小，又有商师兄乾纲独断，这才不见弊端。黄兄刚才所言，吕某非是不曾想过，只是不敢深思罢了。此事过后，我必将黄兄所言整理成文，上承诸子社长，大力清洗，彻底杜绝党争之祸！”
黄泉听他话音，知其心中本就芥蒂不深，自己真诚道歉，吕官明已经不去在意，当下心中安定，施展“游龙戏凤”的身法，往余宋帝处赶去。吕官明不甘落后，也运气泰山学宫的步法，跟在后面。
虬仙石林的怪石大多高大，也有相对矮小的石块，形态各异，星罗棋布，有的横空而出，有的嶙峋狰狞。黄、吕二人踏石而行，不消一会儿，便来到了鞭影发出的地方。
翻过一座石头，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地上铺着许多小碎石头，而巨大石头之间竟然出现一块小小空地，想来是被斗法之人以法力清空而出。
空地之上很是热闹，泾渭分明地分作三帮。一伙人黄泉认得，各个身穿神武道袍，是神武山门人。另一伙人身穿暗红色的劲装，经吕官明提点，黄泉才知他们是太阳宫的弟子。而最后一伙人，虽然凑在一起，但是着装各异，且人数最少，粗粗数来，也只有八、九个人罢了，与二十几个人一伙的神武山、太阳宫比起来，相当势单力薄。
“他们大多是我泰山学宫的弟子，剩下不是的几个，想来是他们的朋友，或是路过的散修。领头那人，是我师弟蒋子文。”吕官明低语道。
黄泉向那伙人中站得最前面那人看去。他体型修长，清瘦白净，剑眉星目，英气十足，只是两片嘴唇既长且薄，有些女气。奇怪的是，他竟穿着太阳宫的派服。
黄泉打量了他几眼，便收回目光，向场中斗法三人看去。
其中一人，身着黑衣，脚踏芒鞋，挺拔伟岸，虎背狼腰，髯如茅草，眉骨高耸，此时他手执一根三尺铁节鞭，嗔目对敌，招招凶狠，气势十足。
当日余宋帝撼动君侯峰，黄泉只是远远见着，此时看到他本人，心中计较，觉得他果然是能与北阴子齐名的人物。
此时在这虬仙石林的封禁之力下，他以一敌二，尚能不落下风，而且呼喝怒骂，竟将二人背后的太阳宫门人视作无物，就凭这份胆色，黄泉就欣赏得紧。
至于他对面二人，虽然尚能招架余宋帝攻势，但就凭黄泉血拼江湖多年养出的眼力来看，他们颓势已生，倘若没有奇招或外援，必败无疑。
黄泉眼力虽好，但举凡修行到炼神之境的，有几个不是身经百战，看出余宋帝胜面的又岂止黄泉一人。
虬仙石林虽然有高大石树遮天蔽日，但阳光依然能照下寸缕。而在那幸存的一束阳光下，黄泉眼见有一抹银光划过，向余宋帝脑后打去。
黄泉一顿足，发动凌空步云靴，运气“游龙戏凤”的身法，双手前探，向那抹银光捉去。
湖泛涟漪，黄泉捉住银针，好似捉住一只调皮的蜻蜓。
“有毒！包罗！”
包罗忙着给黄泉找解毒灵丹，黄泉却是一步横出，身子如羚羊挂角，步法无迹可寻，只见有黑影闪过，耳闻袍服猎猎作响。
两息过后，黄泉身体一晃，背对争战空地，面朝神武山众人。
“啊！！！！！！”
一声尖锐惨叫响起，神武山弟子为首一人突然手掩右眼，跪在地上，浓稠墨黑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淌而下。
神武山的队列里一时人仰马翻，有几名伤者的同伴大呼小叫，还有一个人往他怀中摸去，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黑色的药丸，喂他服下。另外一人则是拔出他右眼上的银针，又忙不迭地丢掉，也从瓶中拿出一粒药丸服下。
待受伤那人运转法力，止住血流，圆睁着一只独眼看向黄泉，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而其余人等也对其怒目而视，甚是同仇敌忾。
黄泉正在吞服包罗从盒子里扔来给他的“万毒百解丸”，就听余宋帝大笑声起：“哈哈哈！哈哈！好样的！这群左君侯的走狗一个个不怀好意，等着看洒家的笑话！洒家何许人也，岂能令鼠辈相欺！这位……什么师弟！给洒家一个面子，将他们统统打死！”
黄泉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呵呵，余老狂你未免太过自负，你‘南狂’的面子，我黄泉好稀罕得麽？”
余宋帝咦了一声，正要还嘴，又听黄泉笑道：“左君侯的奴才，瞧着碍眼，当然要打死！走了一个，算我欠你一个面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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