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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早行人


  欧多克索出现在厄琉息斯海边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惨不忍睹的场景:到处都是鲜血、碎肉和断裂的肢体,仿佛这里刚刚出现了一只猛兽,把这些人活生生的撕碎了。他跑到海岸上,看到离岸边不远的地方,一条船从中间断成两截,斜插着飘浮在水面上。整个场景,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再也找不到一个活人。

  “欧多克索,这是怎么回事?”柏拉图从另一个方向出现在海岸上,他显然也对此处的惨剧大感意外。

  “你怎么现在才出现?你不是应该在追踪他们的主祭吗?”欧多克索焦急地说道,“这是谁做的?”

  “我受到了干扰。”柏拉图一句话带过了自己迟到的原因。接着,他在海岸上转了一圈,然后摊开双手说道:“看来对方没有留下活口。”

  “这么说,一个都没有抓到?”欧多克索有些惊讶,“这些俄耳甫斯教徒真的是过于狂热了。”

  “我看他们不只有我们想对付,这是另外的仇家干的。”柏拉图看了看周围,“我们赶紧把护卫队的人叫来吧,至少表明我们并没有杀人。”

  西奥多罗领着一队卫兵很快来到了现场,他鉴定了死者的伤势,对两位学园的爱智者说道:“这些人的伤口都不是武器造成的,虽然人类要做到这种程度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他们确实全都是被赤手肢解的。”

  “这是多大的仇恨,要用这种方法来杀人呢?”欧多克索感叹道,“真是疯狂的敌人。”

  “不,这只能说明敌人在向我们示威,他在展现一种仪式,就像酒神的女祭司会把猎物撕碎一样。”柏拉图摇摇头,“这是对俄耳甫斯教信仰酒神的一种嘲讽。”

  “无论如何,这都是超出人力所能为的行动。”欧多克索沉吟着,“据我所知,没有哪一种智术可以做到赤手空拳撕裂掉整个人。”

  “也许根本不需要智术,只需要硕大无比的力量。”柏拉图抚着胡须说道,“狮子也不会智术,但它照样可以撕碎一个人。”

  “那就不是我现在可以看出的了。”西奥多罗低声说道,“这里全都是受害者的痕迹,而对于那个施暴者,我看不出任何线索。”

  “一次无功而返。”尽管欧多克索对这些俄耳甫斯教教徒没有多大的同情,但整件事情让他十分不舒服。他向柏拉图建议道:“应该立刻去找厄琉息斯的大祭司,或许他也会很快遇害。”

  “大祭司活得很好。”西奥多罗对此回答道,“我们在神庙发现问题时就去找了大祭司,他的身体很健康,只是精神不太好。他表示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他说的是实话吗?”欧多克索追问了一句,他想知道这位鉴定谎言的专家的意见。

  “他自称在祈祷时接受到了神圣的启示,但同时灵魂受到了很大冲击,因此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西奥多罗说道,“我观察到,他的灵魂确实很虚弱,但正是因为如此,我看不出太多其他的特征。因为我一旦稍加用力,就可能对他造成致命的损伤。”

  “又是一次没有证据的调查。”欧多克索感到了一丝无力,明明自己一方已经把犯罪之人看得清清楚楚,可是最终还是没有确凿的证据。

  “议事会的态度如何?”柏拉图突然问西奥多罗,“执政官对这件事情有什么意见?”

  “护卫者带来的命令是,凡参与秘密集会的亵渎者,全部格杀勿论。”西奥多罗说道,“尽管这不符合城邦的法律,但执政官的意思是,在追捕过程中势必会造成伤亡,我们也无法保证嫌疑者的安全。何况已经有护卫者被害的案例,我们应该以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为目标。”

  “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柏拉图拍了拍手,“好了,说到受害者,我们要尽快去治疗利奥斯特纳他们了!”

  学园众人跟随柏拉图离开了,西奥多罗则指挥士兵们清理黑衣人的尸体,并把它们运回城邦以备检验。在这之后,他第一时间赶到了学园,在那里,利奥斯特纳还在等待接受救治。

  ……

  “这是一种对灵魂的复杂操作。”柏拉图听完了亚里士多德的介绍,看着利奥斯特纳说道,“我必须提醒你,这种治疗可能同时伴随着很大风险,你可能永远无法醒来,也可能落下一些后遗症。”

  “哲学家,我只有一个请求。”利奥斯特纳保持着清醒,他恳切地说道,“如果我醒不过来了,请您照顾我的儿子,小利奥斯特纳。”

  “我答应你的请求。”柏拉图正色说道,“当然,我希望这件事不会发生。”

  他的双手按在了利奥斯特纳的头颅两侧,接着后者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柏拉图的面容严肃,眼神坚定,他的身体站定,纹丝不动,只有两手在微微用力。这样过了一会儿,利奥斯特纳的手指突然颤抖了一下,随之清醒了过来。看到此处,柏拉图才闭上了眼睛,他需要休息了。

  绝处逢生的利奥斯特纳对学园万分感激,尤其是对最先救他的亚里士多德和之后治好他的柏拉图,他千恩万谢,并表示会尽力将这件事情调查清楚。遗憾的是,与他同时被救出的士兵无法被治疗了,他身体和灵魂的机能都受到了损害。

  “大祭司仍然是最大的突破口。”柏拉图叮嘱利奥斯特纳,“如果他不能回答,那就等他恢复,但要派人盯紧他,不要让他逃跑。”

  “是的,大祭司已经称病,表示最近无法主持祭祀活动。”护卫队长想了想,“他会不会趁机逃走?”

  “如果他敢于开启空间,那他或许可以一直躲藏在里面。”柏拉图说道,“但他根本无法逃出雅典。”

  这时,西奥多罗带来了议事会的消息,他急匆匆地走向利奥斯特纳说道:“色萨利的僭主亚历山大开始袭击我们的港口,他们装扮成海盗在阿提卡沿岸大肆破坏,同时占领了我们的潘诺木斯港(Panormus)。”他看了护卫队长一眼,面带阴郁地说道,“因为雅典刚刚经历了曼蒂尼亚的大战,兵源不足。执政官要求,你放下雅典护卫队的工作,带领新征发的士兵前往海上迎战。”

  “什么?”利奥斯特纳大惊,“要我放下护卫队的工作?这真的是执政官的命令吗?”

  “传令官表示,这是莫隆亲口所说。”西奥多罗肃然道,“你必须马上启程。”

  “那接替我担任护卫队长的是谁呢?”利奥斯特纳根本来不及对昨天的案件做出反应,就直接被打发到远方了,这让他十分不满。

  “议事会决定,由新任将军西尼阿斯负责护卫队的日常工作。”西奥多罗回答道。两人相对无言。过了半晌,西奥多罗突然说道:“关于你的这次出征,我有一些预感。”

  “那是什么?”利奥斯特纳的精神已经疲惫到了极限。

  “你会因这次出征而死。”西奥多罗的语气中没有一丝犹豫。

  ……

  “老师,我需要您的帮助。”亚里士多德独自站在柏拉图的面前,“关于灵魂,我有太多难以理解的东西。”

  “你这次的应对很好,尤其是灵活地运用了已有的技艺。”柏拉图似乎很满意的样子,“你想要问什么呢?”

  “大祭司曾经想要窥视我的灵魂。但不知为何,他自己受到了很大的伤害。而我却恢复了活动的能力。”亚里士多德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接着问道,“我的灵魂中会有一些我自己也不知道的能力吗?”

  “嗯,这确实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柏拉图捻着胡须,陷入思考,“灵魂之中确实会隐藏着各种知识,甚至是关于存在的真理。但是它们需要一定的条件才会被我们把握到,所以说,学习就如回忆,是要探索自己灵魂深处的知识。”

  “但你所说的情况很特殊,你在昏迷之中受了某种外界刺激,之后灵魂爆发出了巨大力量。但你自己并没有把握到这些知识。”柏拉图沉吟道,“也就是说,你是在无意识之中,激发了努斯中的力量——那么,这种力量就不是你经过训练之后被动的激发,而是主动的爆发。”

  “努斯……主动地爆发?”亚里士多德疑惑地说,“我不太明白,难道我的努斯不应该受到我自己的控制吗?它怎么能自行活动呢?”

  “孩子,你不妨考虑这样一个问题:我们的努斯到底是受到我们的控制,还是正好相反,是努斯控制了我们呢?”柏拉图循循善诱道,“当然,我现在也不会给你一个确定的答案。但是,灵魂和身体的关系包容了太多的秘密,需要我们一点点去揭开。”

  “可是,我还是没有获得关于俄耳甫斯教以及大祭司的秘密。”亚里士多德说道,“我只知道,他们试图利用某种有关灵魂的技艺研究复生的秘密,但是却不知道他们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我并没有要求你做这么多,你获得前一点消息就已经足够了。”柏拉图微笑道,“尽管在你看来,那个‘受启者’迪米特里的技艺要想达成复生的仪式是痴人说梦,但我认为,他们确实获得了某种知识,某种对于灵魂更深入的研究。”

  “他们的理论与您在《蒂迈欧》中所讲述的几乎是一致的。”亚里士多德思忖着说道,“那么,是否可以认为,俄耳甫斯教其实并不是像传说中那样和毕达哥拉斯派势同水火,而是他们共享者相同的知识,或者,他们的知识有着相同的源头?”

  “我认为确实有这种可能。”柏拉图点点头,“毕达哥拉斯本人与俄耳甫斯教的圣书传统到底有何关系?他到底是先接受了圣书,还是他自己就是圣书的作者?关于这一点,许多希腊本土的俄耳甫斯教信徒拒不承认毕达哥拉斯的贡献,他们认为他只是盗取了圣书所传;而毕达哥拉斯的弟子们却认为,毕达哥拉斯本就是一位受到启示的祭司,大量圣书内容就是他撰写的。其实,两者的根本分歧并不在这些理论的内容,而在于对毕达哥拉斯的定位。”

  “如此说来,所谓圣书的主体,和毕达哥拉斯学派中流传的数学和哲学,并没有什么不同?”亚里士多德再次提问,“所谓的秘传知识,也不过是针对外人而言,而对毕达哥拉斯学派来说,并没有什么神秘?”

  “哈哈,我同意你这么说,不过他们两方肯定都不承认。”柏拉图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其实,我要发表《蒂迈欧》,还不知有多少人因此对我恨之入骨呢!毕竟,这是他们所谓的秘密。”

  “那您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亚里士多德惊讶地说,“这会给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啊!”

  “我们是爱智者,不是秘教徒,也不是祭司。”柏拉图不以为然,“真理并非我们的私有物,而是我们得以从神那里得以窥见的一束光。如果把光藏在箱子里,而不让它去照亮黑暗,那光又有什么意义呢?”

  “无论是谁,是穷人还是富人,是主人还是奴隶,在知识面前,他们都是平等的。因为真理就意味着敞开,这不是对某个人的敞开,而是对所有人的敞开!”

  “即使出于偶然,爱智者比其他人先看到了真理,他所做的也绝不是隐藏它,而是把它带给更多的人!”

  “那么,毕达哥拉斯学派的爱智者为什么不这样做呢?”亚里士多德问道,“他们不一样是为了认识真理吗?”

  “因为传诵真理可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柏拉图笑着看向亚里士多德,“人们对异于自己的人总是难以忍受,不是吗?况且,有些知识给他们带来的并非快乐,至少不是世俗的快乐。”

  “无论如何,俄耳甫斯教在灵魂方面的实践似乎先走了一步。”柏拉图把话题拉了回来,“这种实践可能是危险的,但也可能给我们的研究一些启发。”

  亚里士多德默默点头。柏拉图继续说道:“如果你想更好地了解自己,就多多研究一下灵魂吧。恰好,我们的对手已经把课题摆在了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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