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假如他日相逢（4）
林池不舒服，从肺疼到胳膊疼，太阳穴连着眼眶涨疼，闭上眼，像是有人扯着她的双腿，离开地面，360度不停的旋转，急速着。睁开眼，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胸口像是压下了千斤重的石头，喘不上气，额头冒着汗珠，这种感觉犹如跌入了另外一个世界的深渊。
濒死感。
不过好在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五六分钟的样子，便戛然而止。
她下了床，挑起帘子，曾有钱睡在帘子外，挨着窗户。窗台上的帘子并没有完全合拢，有月光泻了进来。
推开病房的门，走廊里有明亮的光。
这几年没少生病进医院，在她印象中，医院都是一个模样。蓝地白墙，阴冷，消毒液刺鼻。她一直不喜欢医院这个地方，甚至，从心里反感。逼不得已，是一步也不想踏入。
不过，除了医生、护士，似乎没人会喜欢这儿。
室内的冷气打的很足，推开厚重的玻璃门，似一秒进入炙热的夏季。夏夜的风吹拂着脸，带着温热的气息。有虫子在肆意地叫唤。
她寻个月光充足的地儿，抬头，望着那一轮弯弯的月，这几年雾霾严重，即使在最晴朗的夏夜，也只能看到零星的几颗星星，闪发着微弱的光芒。
那湛蓝如深海的星空，铺陈繁密的星星，许久未见，似乎早忘记天空原本的模样。
她借着月光姿态娴熟地点燃了一根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
高中三年，林池过的很压抑。同寝室的姑娘，也是二婚再组家庭，性情特别不好，隔三差五翻着院墙，喝酒吸烟打架谈恋爱，什么混事都做。
而她那时做过最大胆的事儿就是扯着他的衣袖，缠着他：“江词，带我逃课吧。”
江词在学校里，出了名的学渣，除了一张好看的脸，近乎一无是处。他属于逃课专业户，老师拿他没辙的那种。
那会两人还没处对象，属于林池单方面的明恋，江词对她不拒绝也不迎合，两人关系尚算不错，被她磨的没了脾气，偷偷带出去过一次。
两人没干嘛，去了图书馆，看了一下午书。
林池偏科特别严重，尤为数学，一塌糊涂，就没及格过，有段时间追着老爷子狂补数学，老爷子是西高有名的老师，退休再返聘，脾气大，吐字还不清，满嘴的z市土话，林池听不懂。
江词嘲笑她：“就你这平舌翘舌声调不分的也好意思嘲笑人。”
被说的窘意上涌，林池下意识地动手想去掐他，江词往一旁闪躲，躲过她的魔爪。
“什么毛病，那么喜欢掐人。”
“你什么毛病，老拿我口音说事，这几天我刚把小学二年级的声调重新学了遍。”
江词低低地笑：“说的还挺自豪。”
于是，他指了指书本上的两个字，问她：“这个怎么读。”
“老子。”
“你现在不仅平舌音翘舌音声调不分，n和l也不分。”江词嗤笑，摸了摸孩子的头，一本正经地说：“也不知咋长这么大的，出了校门千万别说认识我。”
这人是有多损啊！
………
不远处，有人拄着拐杖，一蹦一跳，挪了过来，与她隔着一条长椅的距离，落了坐，发生一声沉闷的声响，碍事的拐杖被他随手一掷，滚落在地。
又是一响。
林池循声瞥了一眼，他侧身坐着，大大咧咧地面对着她，左腿打着石膏绷带，垂在一旁。
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翻着病号服口袋，接着嘴里低骂一句：“草，老子忘带了。”
转而，对着坐在一旁的林池说：“阿姨，借个火。”
林池怔了一下。
寂静的深夜，惨白的月光，虽然四周只有他们两个活人在。林池不确定，这声“阿姨”是不是对着她喊的。
男人不耐烦，又扬高了声调，重复一遍：“阿姨，借个火。”
这个年龄不是没被人喊过阿姨，但是像他这么大块头的，还是头一回。
林池想骂他眼瞎，又竭力忍住了，阴沉着脸，冷冷地回句：“不借。”
“靠，真小气。”男人絮叨叨：“我买你的行不，100块，打个火就还你。”
他的声音总觉得似曾相识，但是那脸，林池又瞅了一眼，确定不认识。
他的五官精致，像是被精心雕琢过，显得过分流畅，小麦肤色，高鼻梁，双眼皮，最突出的是那双眼，似乎带着电波，眨着眼，在放电。雅痞玩味的气质似乎与生俱来。
不认识，却感到很熟悉。
林池深吸了口烟，问他：“你今年多大啊，喊我阿姨。”
男人撇撇嘴：“阿姨，我今年27岁。”
闻言，林池忍着脾气：“我就比你大2岁而已，差辈分儿了。”
男人惊悚，漆黑的眼眸将她上下巡睃了一遍。
她头发长，垂散到腰间，烫着五六十大妈钟爱的泡面头，发丝凌乱遮住半边脸，清瘦，肥大的病号服套在身上，松松垮垮。
左手臂打着石膏，右手夹着烟，那颓废的劲儿，他无法联想，她才29岁。
想吸烟，抓耳挠心，无关的人管他吊事，男人说：“500块，买你的打火机。”
林池低头吸着烟，没理他。
他又说：“1000，我就……。”
话还没说完，林池起身，几步走到他面前，将手机二维码怼到他眼皮底下：“来，扫码。”
男人将钱扫了过去，林池没犹豫地掂起剩余的半包烟连着打火机，全丢给了他。
付完钱的男人，抬头，对上她转身的后脑勺，那泡面头，脑后支棱着鸡窝，眼瞅着是睡多了。
他大声地说：“我不爱吸女士香烟。”
曾有钱打了盆热水放在床边，忐忑不安地和她说：“我没给人家姑娘洗过头，等会不舒服你吭一声。”
林池回他个冷眼。
“你咋这么婆婆妈妈的，要洗赶紧洗，不洗滚蛋。”
“哎，是你求着我帮你洗的，有个求人的姿态行不行。”
林池阴郁地瞅他一眼：“要不要，我俩算算照片的事儿。”
曾有钱自知理亏，讪笑道：“来，大爷躺好，小的现在就来伺候你。”
林池的头发长，经过多次烫染，发质不好，握在手中跟稻草似的，干涩，还打结。曾有钱已经是极力控制住力道，但是稍稍一扯，生疼，林池又骂又叫。
洗个头跟打架似的。
勉强洗完第一道，曾有钱起身端着盆去卫生间换水，随后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发丝再次浸泡温水中，一双温暖的手，不急不缓地轻揉着头皮，这种感觉舒服极了。
林池惬意地动了动睫毛，但是没睁开眼，夸他一句：“洗的不错。”
“还可以吧。”有个声音在头顶倏然响起。
林池打个激灵。
她抬眸，一张清秀俊美的脸闯入眼帘，漆黑的眸子含着笑意，薄唇微微扬起，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仿佛有光打在他的脸上，柔和得像是梦。
林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他永远不知道他的笑有多么的迷人，那双灵动的眼弯曲的弧度跟少年时一模一样，可是少年时的他很少笑。
那时候两人总是吵架，一个南边，一个北边，隔着千里，还能吵个不停。不过说是吵也只是林池单方面，江词始终无动于衷，任由着她自个生着闷气，在自个慢慢消化。
“让你说句好听的就这么难吗？”林池握着话筒始终纠结这么个事。
电话那头的江词，不急不慢地回句：“你老是问这个问题幼稚不幼稚。”
“怎么幼稚，男女朋友之间说点肉麻的话怎么了，你就说喜欢我会掉块肉吗？”
江词毫不犹豫地说：“会。”
两人为此冷战了一个月，最终还是林池服了软，坐了30多个小时的火车赶回去见他。
见到他，也没想象中的高兴，他始终板着一张脸，不温不热，想着见他笑一次，好难。
……
林池移开视线，而后缓缓出声：“现在医生服务这么好，还能主动为患者洗头的。”
指腹按摩着头皮，接着是耳后，后颈上方，力道掌握的恰到好处，舒服极了。
“没那个医生会主动为患者洗头的，”江词盯着她，眉心拢着，认真地说：“你不一样。”
不一样？怎么不一样？
“江医生挺念旧啊，这么多的前女友要是都住进了你的科室，估计你一天啥事都不用做，尽顾着洗头了。”
“池池，江医生是你前男友？”曾有钱推门进来，正巧听到这么一句，诧异：“我不记得你前男友那小子姓魏吗？”
江词手上的动作一顿。
“前前男友。”林池云淡风轻地解释道。
“哦，初恋情人。”曾有钱有印象，只是时隔多年，记不清了。
“我的初恋情人难道不应该是你吗？”林池反驳他。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啥时候恋的。”
“咱俩可是打小就定的娃娃亲，可不是我的初念情人嘛。”
两人你一句我一言，全当没江词这么号人，直到江词默默地站起身，走出房间，在门口处，甚至极有脾气地摔了下门。
砰地一声。
曾有钱凑她面前，冷笑一声：“有意思？”
江词一走，林池的整个心落空了，闷闷地，难受，索性直接闭上眼睛：“赶紧洗，困着了。”
这些天相处，曾有钱对这个医生颇有好感，不仅人长得好看，医术和人品没的说，一天来来回回跑多少趟，就没见过这么热心肠的医生。
他说：“我看这个医生挺好的，对你也算上心，要不你俩再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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