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公子柳云
第二天，顾清平一早就起来了。本想把师弟们都叫去练晨功，不想一个个都推说：“今日在山下，又不比在家里，晨功就算了吧！”
顾清平没有办法，只好自己下楼。正好遇上店家开店门，二人寒暄了几句。屋外大雪已停，积雪齐了门槛，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边际。顾清平立于门口远眺一阵，不由感叹：“真是好大的一场雪啊！”
那店家笑道：“是啊，都已经开春了，雪还下得这么大，倒也少见。几位客官要想过江，今日怕是不行了。”
顾清平疑道：“雪已经停了，怎么不能过江？”
“客官没听见昨夜北风响了一宿吗？这样冷的天，江面怕是又要结冰了，过不去了！”店家说过，便招呼顾清平坐，自行去厨房取热茶来。顾清平眼见无处练功，见店小二拿了铲子笤帚在门口扫雪，便上去帮忙，两人不一会儿功夫便把店门口的院子清扫出来。
罢了，那小二沏了热茶给他，热情道：“难得见到客官这样心善的人。我看客官铲了半日的雪，却大气也不喘一口，想必是有功夫在身上吧？”
顾清平奇道：“我一来没说身份来历，二来没显露兵器武功，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小二笑道：“见得多了，自然就看得出来。”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就像昨天半夜里来了客人，也像客官这般年纪，只是不如您这般平易近人。虽没见他动手，也不见带着兵器，但我一眼就瞧出是有功夫的人。”
这么一说，顾清平倒来了兴致：“怎么个客人，你说来听听。”
那小二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地道：“我就是顺嘴一说，客官听了便罢，可别告诉我们掌柜的。”说着在桌子一侧坐下，小声道：“昨天半夜里，约摸都有三更了，突然有人敲门。我一开门，好家伙，大雪的天，那人就穿了一身单衣站在门口，也不见他打哆嗦。要么我断定是武林中人呢，一般的人哪这么样好的身子？
“那客官也是奇怪，这么多房间不挑，偏偏挑中了二楼最里面那间，阔气得很，出手就是一锭银子。我说客官，那间房窗子朝北，这么冷的天，屋里冷得跟冰窖似的，我还是给您换间朝南的吧。人家压根不搭理我，直接上了楼。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反正银子给的足，他爱住哪间就住哪间吧！我也懒得管他了。”
顾清平着实觉得有趣，心想这世上奇人还真多。
小二还道：“后来我准备了火盆和热水，抬到楼上去，敲了半天门却也没人回。”
“那么晚，估计是睡着了吧。”
“说得是呢，这大半夜的，可不得犯困嘛！只是那位可真是够扛冻的，才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在这冷飕飕的房间里睡着了。客官，我问一问，你们练武的人，是不是有什么武功专要靠吸寒气才能练成的？”
顾清平险些笑出声来，心想这小二想必是听多了说书先生的传奇。实在不好回应，便岔开话题，要了一壶热水，上楼敲了师父房门。道人早已起来了，见顾清平进来，便问：“外面雪可停了吗？”
顾清平道：“停是停了，只是店家说江面结冰，要过江得等明日了！”
道人听言倒也并不诧异：“明日便明日吧，依我看今天也走不了！”
顾清平听这话隐隐觉得不对，却也没有多问。道人洗漱完毕，众弟子也都起来，五人一道在楼下吃早饭。道人虽说一向待弟子宽和，但武当派的规矩还是有的，因此饭桌上，几个青年人一改昨夜喧闹，静默得只能听见轻微的啜饮之声。
饶有频率的吱呀声打破了平静，一个眼神锐利、身形清瘦的青年男子慢步从楼上踱了下来，正是小二所说的半夜投店之人。
陆淮山等人循声望去，心里只道奇怪。
道人所在的方桌位于店内靠里，也是店小二的热心引荐。那青年男子还未下楼，小二已经堆笑迎了过去：“客官这边坐，要吃点儿什么？”说着也把他往里边引。
那人却并未听见似的，在大门口捡了一张桌子坐了，冷冷地道：“你看着来吧。”
小二一愣，喊了一声“得嘞”，便钻进了厨房。大厅内又是一声不闻。
陆淮山忍不住小声道：“这人看着好生奇怪，像是江湖中人，又不像江湖中人！”
郑溪云刚要回应，却听道人沉沉地道：“淮山，食不言！”
陆淮山闷闷地闭了嘴。
就这么过了片刻，门外有吵嚷声音传来，不多一会儿工夫，一行四人进得门来。为首的一个棕毛卷发，脸色糙黑，身形剽壮，此刻高声嚷道：“这鬼天气，说下雪就下雪，真气死个人！小二，小二，快把热水热茶拿来！”
小二一顿招呼伺候，给那青年男子上了饭菜，又往厨房去了。
卷发壮汉又道：“这样大的雪，马是骑不得了，路上又难走，什么时候才能到嘉兴？”
壮汉左手边，一个瘦长男子道：“堂主莫急，现在雪已停了，我瞧这天是要出太阳的意思，雪一化就好走了。”
卷发壮汉道：“我倒是不急，只是若耽误了事，回去势必又要受罚了！帮主的手段，你们也都领教过，那滋味，嘿嘿！”
下首三人不约而同的脸色暗沉下来，神情甚是紧张。
壮汉右手边是个打扮利落的中年女子，此刻道：“堂主也不必过虑，今天才是初九，离那日子还有小半个月。等过了江，南边的天气可要暖和得多，咱们买几匹马，一路快马加鞭，准能按时赶到！”
几人都点头说是，卷发壮汉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正好小二端了热食来，壮汉道：“管他娘的，先吃饱了再说！”四人便呼呼喝喝胡吃海塞起来。
这边稍微清净了，顾清平却突然压低嗓子道：“师父，那边四个好像是青海蛟帮的人！”
“你可确定？”道人并不抬眼。
“有七八分把握。弟子年前奉命去给峨嵋派静音掌门贺寿，在四川境内见过几次，都是这般衣着打扮。刚才那些人说话又是青海口音，想必不会错的。”
道人没再回应，攒眉思索着什么。李渔舟道：“师父可曾听到，这几人方才说半月要到嘉兴，算起来，时间地点都与咱一致，难不成，他们也是要去……”
李渔舟没再说下去，几个师兄弟却懂了他的意思，不由自主地都拿眼睛往那桌瞟去，却不想那桌的中年妇人也正好瞧过这边来。两厢视线相对，那妇人脾气甚是火爆，见这边都是道士打扮的青年，当即拍桌子喝道：“一群小鬼，看什么看！”
几人因为武当的名声，何曾被这样对待过，登时胸口都扬起一股恶气。陆淮山最是忍不住，头一个窜起来，嚷道：“嘿，你这人！你的肉是金子做的呀，看一眼都不成！我偏看了，怎么着？”
道人连忙大喝：“淮山，不得无礼！”说着起身作揖，道：“这位夫人，是徒儿们无礼，老道在此向你赔不是了！”
众弟子何曾见师父这样低声下气，都道：“师父，是他们无礼在先，咱们凭什么赔不是！”
道人怒脸训道：“住嘴。非礼勿视，你们无礼在先，冲撞了这位夫人，还敢顶嘴。”
这边师父训诫弟子，那头，中年妇人却不知何故，满头冒火，拔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已然跳到了道人桌旁，牙齿乱颤骂道：“臭道士，你喊谁夫人呢？老娘才三十岁还差两个月，却硬生生被你叫老了二十岁！”
这一句抢白倒让道人有些不知所措，再要道歉，陆淮山已是满面通红地跳了起来，骂道：“老巫婆，我们再三对你好言好语，你莫要得寸进尺。竟敢跟我师父这样讲话，小心烂了舌头，嘴里长痔疮。”
“反了反了，不长眼的尿到我青海蛟帮头上来了！”说这话的乃是那卷毛壮汉。此时，以他为首的三个男人都龇牙咧嘴地围了过来，顾清平等人见状，也都站了过来，两边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瘦长男人笑道：“小道士，你要识趣，现在跪下，给我们一人磕十个响头，这事便算过去了。要不然，哼哼……”
“不然怎样？”
“不然，莫怪我们以大欺小，让你们喘着气站在这儿，没了气抬出去。”瘦长男人笑得一脸猥琐。
顾清平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说着，回头朝道人作一个揖：“师父，今日这场较量是免不了了，待弟子教训了这帮狂徒，再给您赔罪。”
道人未及阻拦，顾清平等四人已然弓腿摆开架势，喊道：“要动手是吧，我们可不怕，来吧！”
那四人瞧着这阵势，竟乐了起来。卷毛壮汉道：“有意思有意思，这大清早的，正好拿你们活动活动筋骨。”话音未落，右拳紧握，一条壮臂便朝顾清平抡了过去。
顾清平连忙侧身避开，两手一正一反将壮汉的臂膀挟住，顺势又往前拉了一把。那壮汉险些跌倒，却猛地左脚跺地，右脚顷刻便扫了过来。顾清平大惊，连忙一个大跳跃了开去，算是有惊无险。
壮汉笑道：“好小子，有两把刷子。既然不是俗物，老子就再陪你耍耍。”说着陡然出招，右掌成爪，两脚变换生风朝顾清平袭去。
道人端坐一旁，一眼便认出这是奔雷掌的招式。
奔雷掌是青海蛟帮上下传习的一套武功，掌法刚猛，掌力霸道，若练到一定境地，威力不可小觑。道人看这壮汉脚步稳健、出掌迅猛，对他的能耐便了然于心，不禁为顾清平担忧了起来。
此时壮汉的铁掌已经到了顾清平跟前。众师弟不禁大叫：“大师兄小心！”
话音还没砸地，顾清平身子扭转，绵柔一掌却击向了壮汉腋下，乃是武当绝学之一“排云掌”的招式——云心出袖。排云掌掌力绵柔，讲究的是以慢打快、以静制动，顾清平以这套掌法制敌，的确是上上之选。
卷毛壮汉想不到顾清平会使出这样古怪的一手，大惊失色，赶紧收招，一手撑地，两腿叠出朝顾清平踢去。这一下着实厉害。顾清平心道：“这套掌法看起来刚猛笨重，可此人却使得颇为灵巧，实力不容小觑。”
眼见壮汉踢腿袭来，顾清平使出一招“青云直上”，猛然跃起，竟直接将那壮汉的脚踝踩住，随着拾级而上，一招绵掌直朝壮汉脖颈砍去。那壮汉也是反应极快，腰间使劲，一骨碌将身子扭开，一个飞跃，掌力又朝顾清平胸口袭来。顾清平刚刚站稳，见厚掌打来，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此时再要躲闪已是不及，若是不躲，挨了这一掌不死也是重伤。
见这局面，壮汉一行人都是满脸喜色，陆淮山几个却是神情焦灼，唯独那道人，仍是一脸的淡漠，好像半分担心也没有似的。几名弟子正是不解，却见顾清平不躲不避，竟挥掌迎击。
道人眼见顾清平此举，脸上有了笑意。陆淮山更是不解，心道：“这壮汉掌力刚猛，若是以硬碰硬，大师兄半点胜算也没有。可是看师父的神情，分明是胜券在握的样子……对了，长袖拂云！”但见场上，二人眼看掌心相撞，顾清平却忽然将身子撇动，手掌挑开。那壮汉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已经挨了一下。
这一招，便是排云掌第九掌——长袖拂云。
陆淮山几个反应过来，不由得欢呼雀跃。那壮汉挨了一掌倒不妨事，脸上却恼怒得紧，又不好发作，便道：“让你打这一掌，也奈何不了我分毫。占了上风却伤不了人，也不知有什么好得意的。”
顾清平并不回应，反手一挥，却将一把短刀刺在柱上。那壮汉大惊失色，这短刀分明是自己随身佩戴，怎么到了他的手上。不由得脸色憋得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余三人也是窝火，中年妇人道：“堂主，我来替你出这口恶气！”说着摆开架势，又要开战，还未出招却听卷毛壮汉喊道：“咱们走！”说着便带头出了店门。另外三人虽然咽不下恶气，却还是跟了出去，那妇人走到门口还回过头来骂道：“一帮兔崽子，下次别让老娘碰见……”就消失在了客店门口。
陆淮山自然是以牙还牙，待那妇人声音远了，脸上又是喜色盈盈。几人将顾清平围起来，称赞个不住。顾清平却并无半点神气，到道人跟前跪下道：“弟子鲁莽，还请师父责罚！”另外三人一见此情形，也连忙跪了下去。
道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顿了一会儿才道：“起来，吃早饭吧。”
众人知道这是免罚了，绷紧的神经才放下，起身就坐。这时却听到冷冷的一个声音传过来：“武当派的好功夫，在下也想讨教几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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