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云城的秋天总是阴雨绵绵，天空久未放晴，空气中透着一股霉腐味。像是江南地区的梅雨时节，可萧索阴冷的天气和枯黄惨败的景象无一不证明这就是秋天。
一辆黑色的轿车出了城区，往东郊墓园开去，司机目视前方保持着高度警戒。后座上的父女俩眉目间有七八分相似，一个正在闭目养神，一个则是不想说话。
“周山，你们五小姐身边可有什么可疑的男子？”周仲文倏然间睁开了眼睛，声如洪钟，松弛的轮廓随着厚重的鼻息颤动。
“回董事长，据我所知，灵雨小姐身边的男性都只是普通朋友。”驾驶座上的司机正是栗兮现在的司机，同时他也是周仲文指派给她的保镖。
“哼。”老爷子轻哼一声，“你别忘了你领得是谁的工资。”
“周山不敢。”
栗兮装作没听见，任凭老爷子表演。
如果非让栗兮在一年四季中选一个她不喜欢的季节，她选秋天，她出生的季节。
“这段时间周氏内部不太平，董事会那群白眼狼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我现在是有心无力，但总得要有个人出来镇住他们，你大哥和二哥这些年虽说无功，却也无过，你说让他们谁来坐这个位置好呢？”
栗兮脑海里闪过两张并不熟络的脸，“随你。”
“那就老大吧，没让周泽禹进公司总得给他们家一点补偿。”
苍老的声音消散在平缓的车流中，车内再次回归静默。
一个小时后轿车平稳停在了墓园外，司机先下车冒着纷纷扬扬的雨丝从后备箱取来了轮椅和毛毯。栗兮搀着老爷子下车扶他坐上轮椅，又替他盖好毛毯。
司机正准备去推老爷子，被他叫住了，“周山，你就在这里等我们吧。”
“你推我进去。”老爷子斜着看了栗兮一眼，很明显又生气了。
栗兮也不恼，随他差遣，在司机把那束他亲自从花园摘的白玫瑰递给他后，打着伞推他进入墓园。
进入墓园，率先可见一条笔直大道，两排整整齐齐的青柏树立在大道两侧，三角形的树冠交错重叠，呈与季节相反的苍翠葱郁。
万古长青，对于长眠于此的逝者来说是个不错的寓意。
一顶黑伞穿行于树荫下，大道尽头是一条三岔路，栗兮推着轮椅往右边的小道前行。
临近目的地时周仲文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栗兮只得停下帮他顺气。
“不用管我，先推我过去。”老爷子一手护着花，一手拍打着自己的胸口。
栗兮见他无大碍推着他继续往前，终于他们在第七排第五个墓碑前停了下来。
周仲文把花递给栗兮，然后自己握着轮椅扶手，双脚蹬地，咬着牙一点点撑直了身体。站直的瞬间险些跌倒，栗兮连忙抓住了他的胳膊。
“把花给我。”他掰开栗兮的手，走两步上前。
栗兮依言把花递给他，他弯下僵直的背理了理花束把它摆放到了墓碑前，然后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我和小雨来看你了，这几个月公司忙没能来看你，你不会怪我吧？”周仲文声音哽咽，手指来回摩挲墓碑，感受着墓碑上每一个字的沟壑曲折。
爱妻栗雪之墓，1969年--1994年。
“一转眼二十五年了，可对我来说我的时间一直停在你走的那天。是我害了你，是我没保护好你。”
栗兮收了伞静静地立在碑前，牛毛般的细雨落在发丝上，寒风撩起她耳边的碎发，黑色风衣的腰带在风中飘荡。
墓碑上的照片经风雨侵蚀已有些模糊，但仍旧可以看出清丽姣好的容颜，那是不受岁月和时间摧残的定格美。
她给了她生命，可她未曾见上她一面。
妈妈，这两个字于旁人是呼喊，是习惯，是撒娇。
于她，是失声的遗憾，声带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一般，无论她如何逼自己都发不出声。
“小雨，走近一点，让你妈妈好好看看。”周仲文偏过头抹着眼角，难得柔情了一回。
栗兮走到墓碑跟前，从包里取了两块巧克力放到花束边上。她喜欢巧克力，这是她所知道的关于她为数不多的喜好。
后来返程的路上周仲文翻出钱夹的小张照片小心翼翼地端详着。
“我走后，你在你妈妈旁边给我买块墓地埋了吧。”许久后他开口说道。
栗兮记得以前他的安排是等他走后将他们合葬于周家祖坟，生同衾，死同穴。
“这一世是我执念太深了，她那么向往自由却在我给她编制的金丝笼里郁郁而终，如果有下辈子，我只希望远远望着她就够了。”
关于他们的故事，在周家人的谩骂和外人的窃窃私语中听过和他口述截然不同的版本。
周家人说她费尽心思爬上了雇主的床，一个看护妄想当周家的女主人，最后难产死了是报应。
流言也说她是为了钱，不然怎么会嫁给一个自己和父亲年纪相仿的人呢？最后落得个悲惨结局，谁知道是不是真的难产死的。
只有他，坚信他们是爱情，矢志不渝。
晚上家里只有栗兮和周仲文两个人，这个日子其他人不会回来凑热闹，以前有人回来触过霉头。
老爷子饭前先喝了药，回来时家庭医生建议他早点休息，而他把医生的叮嘱当做了耳旁风。
今天，也是栗兮二十五岁的生日。
彩带、气球、彩灯将餐厅营造出了生日的氛围，厨师一早就做好了蛋糕，菜肴也是特意按她口味准备的。
可容下周家一大家人的餐桌仅坐了父女俩，周仲文左右环顾，微微叹气，或许是真的老了看不得这样的冷清，又或者想到了自己走后栗兮要独自面对这张巨大的餐桌。
“今天是你过生日你就没有想请来一起吃饭的朋友？”
彩灯在栗兮脸上投下五彩光芒，食不言，寝不语这是他定下的规矩。
“没有。”
周灵雨的生日是今天，栗兮的生日不是。
“你还在怪我小时候没让你领朋友回来玩？”
那是栗兮上小学时候的事，她在学校认识了一个亚裔女孩想把她带回家玩，被他知道后以她贪玩为由罚写了整本《孙子兵法》。
从那以后栗兮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过朋友。
“那时候我刚被绑架，你不让我和陌生人接触也很正常。”
让栗兮抗拒社交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背后那些有意说给她听的指指点点，扫把星、不祥、巫女、克身边的人……后来发生的一些意外仿佛验证了这些。
那就远离所有人吧，她想。
“你可以怪我的。”为了让她在周家有立足之地，他拔苗助长式的教育注定要牺牲掉了她正常成长的种种可能。
”浪费时间。“
栗兮听着他每年限时一天的反省，没有什么感触。
“哼！我看你就是想气死你老子。”
饭吃到一半，管家进来通报说周泽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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