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青木
花满楼的雅房内，一枚铜金色的香炉里点着香，几丝袅袅青烟，使得这屋内升起轻轻柔柔的朦胧之意。
莺歌燕舞，花袖锦裙，一群美娇娘翩翩然地转着圈跳舞，使劲讨着恩客的欢心。
尚勋微蹙着眉，冷冷地瞥着一旁的舅父。
李锦彦堆起笑容，为他沏了杯茶。
“我知道，这事儿做得不漂亮，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叹了口气，抬眸看到外甥不耐烦的表情，立刻朝舞娘们挥了挥手：“别跳了，都出去，出去！”
等人走清，他又搓搓手，笑嘻嘻道：“尚勋，本来也就是把那丫头办完了事，可谁能料到她扯掉了遮眼的布条呀？被她看到了脸可是大事！你也明白，我手下那几个人都是犯了命案的，可不能再惹出祸端来，只好把她眼睛和舌头都卸了。话说回来，虽然她看不到也说不得，但起码还留了命在，对吧？”
尚勋冷哼一声：“生不如死，从你嘴里说出来倒是变成恩赐了。”
“嘿嘿，舅舅不会说话，但理还是这个理。你看看，这事也已经办了，我那几个没出息的手下一直在问我这个呢……”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
尚勋明白他的意思，从贴身衣袋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这件事到此为止。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站起身，李锦彦赶紧将银票收入怀中，乐呵呵地送他出门。
小心翼翼地避过耳目，他从后门出了花满楼，又赶紧驱轿前往云府。
天降贵客，云府上下既惊喜又紧张。
尚勋被云尚书夫妇簇拥着走进内堂，坐在了上座。
下人机敏，端上茶水瓜果后又马上退了出去。
“殿下突然到访，可是为了小女云灵的事情？”云尚书与他并不熟络，难得见到也只是在朝会或者宫廷礼宴上。这会儿突然见到他，心里徒然生出些许忐忑来。
尚勋点点头，一脸凝重：“虽然我与小姐不熟，但因为永宁王的关系，与她也算见过一面。王爷得知了小姐的不幸，心里惋惜，便托我来探望，希望小姐可以早日康复。”
云尚书闻言，顿时红了眼角：“王爷有心了。云灵她如今人不像人，只剩一口气在，实在是可怜呐。下官身边就这两个女儿，云灵乖巧懂事，长得也是人见人爱，怎么会有人用那么残忍的手段伤害她呢？”
是，却是过分了些。可是，若不是你有心让她嫁给兰御，她也不会遭此厄运。说到底，都是你这个当爹的贪心！
尚勋心有所想，面上却是一副沉痛的表情。
他拍了拍云尚书的胳膊，安慰道：“事已至此，云大人也别太伤心了。我相信刑部一定会查到凶手，还小姐一个公道的。”
云尚书擦了擦眼角，对着一旁的夫人使了个眼色。
云夫人会意，对尚勋福了福身，往门外走去。
尚勋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开口询问，只是端起茶杯吹了吹，正欲送到嘴边却因为云尚书的几句话而停了动作。
“下官知道现在提起婚事有些过分，但仍是想问一问殿下，如今王爷是什么想法呢？”云尚书摸了摸下巴，讳莫如深地望着他：“云灵怕是从此以后都得依附着云府了。可下官的二女儿云瑾并不比她姐姐差，甚至可以说是比云灵更为出众。她比云灵小上一岁，可性子活泼可爱，对人友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也好，不知道王爷是不是愿意见见她呢？”
什么？！大女儿刚出事，你就急着把二女儿推出来，还真是个好爹爹啊！
尚勋的眸子沉了沉，眼底的厉色一闪而过，继而挑了挑眉说道：“云大人当真是喜欢皇叔这个准女婿。这事我可做不了主，需得回去问问皇叔本人才行。”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云尚书附和着笑道。
话音刚落，就见两道身影站在了门口。
尚勋抬眼望去，只见云夫人挽着一位绝美的少女款款而入。那女子和云灵年纪相仿，但身形更为窈窕，容貌也更加秀丽。
“瑾儿见过殿下。”云瑾脸上带红，向尚勋行了个礼。
尚勋点了点头，淡淡地看着她道：“小姐有礼了。”
他的气质与风度向来是皇子中的标杆。与兰御的清冷相比，他更多了一份儒雅与亲和。纵使脸上表情寡淡，但风采依旧非凡卓然。
云瑾羞涩地垂下头，又忍不住偷偷打量着面前的皇子。以往她也曾跟着爹娘去过宫里，但从未与任何皇族如此接近过，更何况还是一位玉树临风的殿下。
见她女儿家的扭捏姿态，尚勋心里反感鄙夷，但并不显露半分，反而浅浅勾起嘴角，对她道：“我这次来是为了探望你姐姐，不知道二小姐是否能给我带个路？”
还未等她有所反应，一旁的云尚书夫妇已经急不可耐地将她往尚勋身边推去：“那是自然，瑾儿，你带殿下去看看你姐姐吧。”
云灵的闺房在正厅后方的别院内。
尚勋与云瑾并排走在廊道上。两人的胳膊离得很近，时不时就会碰到对方。这让他想起兰御同他走在一起时也是这么近的，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丝厌恶。
他悄悄向外侧移动了一些，但动作很巧妙，让人看不出是他故意为之。可云瑾心思敏锐，立时发觉了不对劲，赶紧也向她那侧挪动了一步。
这一步有些大，猛地撞到了墙上，惊得她一下子往反向跌去。
尚勋眼明手快地托住了她的后腰，将她揽进怀里：“小姐没事吧？”
他温柔地望着她，语气带着焦灼和怜惜。
云瑾的心脏猝不及防地停跳一拍，遂又猛跳不止起来。
红晕爬上她的腮颊，又染上了耳根。她眼角含光，粉唇微启，轻轻回道：“没、没事，多谢殿下。”
懵懂少女的心，轻而易举地就被某人给占据了。
尚勋在心里冷笑一声，表情却愈发温和：“没事就好。”
待到了云灵的闺房，云瑾刚想敲门，又忽然有些犹豫。
她侧过头，轻轻说道：“姐姐的容颜不似以前，怕是会惊到殿下的。”
尚勋“嗯”了一声，不做别的表示。
他心道：不过是毁容罢了，有什么见不得的？怎么都得瞧上一眼，今后才能安心！
云瑾见他没有退意，只得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向着屋里喊道：“姐姐，我是瑾儿。你睡了吗？九殿下来看你了。”
两人侧过耳朵，刚想听听动静，就突然被一阵巨响惊到。
那是什么东西被狠狠摔碎的声音。
“姐姐！”
云瑾吓坏了，赶紧推开门，却见云灵坐在床上一手挡脸，一手拼命往外挥，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嗯”“嗯”“啊”“啊”等声音。
床前地上全是被摔碎的瓷片。
哪怕站在门外，尚勋也已明白云灵的情况有多惨烈。
她是个女儿家，被人糟蹋后容颜尽毁，失明了还口不能言。如此这般，她压根不想见任何人！更何况是与兰御有亲密关系的九皇子！
尚勋来见她，难道不是来看她的笑话吗？那次初见后，他的拂袖而去让兰御惊慌失措，她便已经清楚地知晓他是她的劲敌。只是，她也明白，她有自己的优势。她是女子，兰御终究是要娶妻生子的。光这一点，尚勋就根本做不到。
但此刻，她哪里还有与之较劲的资本？破败的身子，丑陋的容颜，如同鬼怪一般，只能让人惊恐生厌罢了。她不想见到尚勋，更不想让他回去告诉兰御自己变得多么恶心恐怖。
最起码，在兰御的心里，她还是以前美好的模样。
云瑾上前搂住她，哭着说道：“姐姐，你别这样，好吗？别这样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呃”“啊”“啊”……
云灵嗯嗯呀呀地发着没有意义的声音，被白布挡住的地方渗出血泪。她悲恸地缩进床角，用双臂抱住了自己的头，不再理会云瑾。
云瑾无奈地转头看向尚勋。
尚勋善解人意地点点头，转身往回走了两步。
等云瑾安抚好她姐姐后，关上房门，走到他身边道：“请殿下恕罪，姐姐受了刺激，精神不太好。”
“我明白，小姐不用挂心。”
云瑾垂首，无声地留下两行清泪。这梨花带泪的模样让她看着格外楚楚动人。
“正如小姐所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尚勋顿了顿，又掏出帕子，轻轻替她擦去眼泪，温声劝道：“你要振作啊！若是需要帮助，无需担心，只管进宫去找我便是了。”
“殿下……”云瑾愣怔地看着他，心底深处一阵悸动感慨。
如此温润和煦的男子，世间少有，却让她遇到了。今后无论岁月几何，或许再也碰不上这样的良人了吧。
尚勋看到她眼里的憧憬，心下嗤之以鼻，手却抚上对方有些纷乱的额发，及其轻柔地帮她拨到了耳后。
“我该告辞了，小姐珍重！”
目的达到，他欠了欠身，大步流星地往院外走去。
等回到皇城，已是夜幕低垂，星落满眸。
走到岔路口，他迟疑片刻，抬步踏上了长英宫的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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