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眷侣02
妖王重回明霄殿时，鬼宗大人正领着幽冥一众高歌起舞，九华灯旁的妖王扬眉浅笑，与身旁之人撞盏阔论，怨轻霏看在眼里，眼中满是淋漓的失落，与她相见当真如此欢喜？
第二日，轻狂客酒后醒来，直觉头脑昏沉、胸中不适，几番辗转，额上浸湿的绢帕随之掉落，屋中的怨轻霏见状，倾身取走绢帕，又拿了一方清凉手帕小心擦拭他面庞，轻狂客顿觉舒畅不少，方看清了眼前的怨轻霏，“怎么又是仙子？”
怨轻霏笑道：“妖王大人是看奴看得心烦了吗？”
轻狂客起身道：“短短两日，与仙子数次相逢，倒是凑巧。”
哪有无端的凑巧，不过是她用心争来的缘分。
怨轻霏端来一碗澄清汤药，“寒兰坊主为诸位贵客备了葛花散，作晨起醒酒之用，奴奉命为妖王大人送来。”
轻狂客接过汤药，无意间瞥见怨轻霏手上的鞭痕，他无心多问，饮罢葛花散，便有相逐之意。怨轻霏最是知趣，取回汤盏后便主动称辞。
及至晌午，轻狂客带人至明霄殿赴宴，不知怎的，目光所及竟又与怨轻霏的视线相遇，不过这次，她显然毫无防备，立马慌乱地移开了视线，羞惭地低头行走，不料撞上了前方的寒兰素心，将案上的佳肴泼了坊主满身。
众目睽睽之下失了容仪，寒兰素心气得柳眉倒竖，将怨轻霏推搡在地，抽出腰间玉鞭，脸色赤恼，狠狠抽打着怨轻霏，可怜仙子温肌弱骨直被打得皮开肉绽。
怨轻霏抱住身体，无助地蜷在一地残羹上，随着寒兰素心手中的起落而呜咽震颤，观之者不少，却无一人上前。
轻狂客终是不忍，拨开围观者前去相劝。
清宵自西极殿的寝阁中醒来，一旁等候的拂酒出言道：“神子与他手下人马到五界查探了一夜……”
清宵懒懒地伸了个腰，“他可有去我的寒露滴？”
“未曾。”
清宵正要开口，阁外传来仙娥们的轻悄脚步，拂酒面不改色，隐于屏风之后，清宵捋好被角，复又闭眼躺下。
来者想是清宵昨夜见过的四位西极殿仙娥：北幽、南薰、东嬛、西薇。清宵听得连绵脚步入内，西薇、东嬛在外间却尘醒花，南薰从桁上取下清宵换下的婚服，北幽正捧着一瓶清露要添到屏风后的盘匜中，檐角一阵铃响，清宵道：“北幽，先来与我篦发罢。”
北幽闻言，只得将露瓶置于矮柜，转身扶了清宵走到菱花镜前。待梳发完毕，北幽又奉起露瓶，清宵只得道：“北幽你捧的露水可是今晨的？”
北幽道：“回神子妃，是昨夜采的。”
清宵微露不悦道：“我向来只用朝露，你去重新取了再来。”
北幽不由怔道：“是、是，奴婢这就去。”
外间的西薇、东嬛面面相觑，看来传闻不虚，这位魔族神子妃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
清宵问道：“你们知道神子现在何处？”
正在外间整理衣饰的南薰抢先道：“在卷阿阁呢！”
这时，一道黑影从清宵身后闪过。
清宵淡淡笑道：“一会儿带我去见神子罢。”
卷阿阁风雨浩荡，翠盖上的榕叶似在海潮中乘风破浪。
清宵问道：“怎么西极殿中只有卷阿阁落雨？”
稚气未脱的南薰率先答道：“是神子！神子有操纵气象之能，所以整个天界也只有咱们西极殿有四季雨雪呢！”
清宵一时恍然，失传已久的操纵气象之术么，原来他已学会了。
清宵看向南薰，微笑道：“你话倒是不少……”
南薰害羞地低下头，露出孩子气的笑容，清宵很是喜欢这样的无邪美好。
月洞门前，清宵依稀望见榕阴下换世的轮廓，对身后的四位仙娥道：“你们就在这里等候，不必随我进去。”
“神子妃，这个……”
清宵接过她递来的白雁纸伞道：“谢谢你，北幽。”
自幽冥一别，清宵已许久未与换世独处，她缓缓走进卷阿阁，走向榕阴落处的换世，榕叶深沈，而涷雨当真涤愁吗？清宵伸出纸伞为换世遮去风雨，熟悉的场景令他蓦地抬首，惊喜望向来人，片刻之后，却又失望地沉沉低下。换世还穿着昨日的婚服，衣袍足靴满是泥污，未有天界神子的半分光彩。他奔波一夜，未曾合眼，回到卷阿阁，便坐在这装满回忆的古榕树下，任心里的苦雨将他浇透。
“换世，今日还有集宴。”
叶上微雨凝聚，滴落在清宵的白雁伞上，清宵一声叹息，转过身就要离去。
只听换世忽道：“你知道她在哪儿，对不对？”
清宵张口半晌，最后只道：“……我不知道。”
换世苍白的面容因苦笑而变得扭曲：“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清宵……你怎么会变得如此心狠？”
清宵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着，她不忍看到这样的换世，也没有立场去安慰他，敛起被濡湿的裙角，只好决然地逃离，换世用她分外陌生的语气哀求道：
“行香她、怀了我的孩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还好不好？”
清宵回西极殿换了洁净衣衫，才同四位仙娥步向明霄殿。
神子婚宴照例要办满三日，宴席之上，无人谈论那个被替换掉的妖族行香，反倒是天魔两界尽弃前嫌、共结姻亲的消息，成为五界的第一等争相讨论的要事。
清宵闻见不远处喧闹异常，又望见身在其间的轻狂客、寒兰素心和一位鞭痕累累的仙娥，心中有了隐约设想，对身后的南薰道：“南薰，你不是有事要找寒兰坊主吗？”
南薰先是“啊”地一声，然后小声嘀咕道：“我哪里敢有事找坊主，我怕是嫌挨得打还不够多。”
“哦，是这样吗？”清宵故意放慢了语速道。
南薰身旁的北幽推了她一把，她这才恍然大悟，连连应道：“噢……我想起来了！是有事，有很重要的事！”
清宵步履款款地走向人群所在，身后的仙娥们眼波频传，好不热闹。
寒兰素心眼见清宵携四位仙娥自远而至，遂放开怨轻霏，向清宵敛身问安。
清宵含笑道：“坊主，许久未见，看来您依旧身体康健、气力不减啊……”又向轻狂客盈盈施礼道，“妖王大人。”
轻狂客眼中聚着不明的笑意，颔首道：“神子妃玉安。”
寒兰素心狐疑地打量着清宵道：“不知神子妃有何指教？”
清宵挑起个笑，侧身让出步道，“我可不敢指教坊主，是南薰有急事吵着要见坊主。”
南薰咽了咽口水道：“……是，还请坊主借一步说话。”
寒兰素心经过清宵时，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清宵，行后之处，尚有腰间玉鞭叮铃作响。
清宵蹲下身子向半跪于地的怨轻霏关切道：“仙子是哪里惹得寒兰坊主不快了？”
怨轻霏抽噎道：“是奴不好，方才奴与众姊妹要到明霄殿进奉酒食，一时不慎，泼了坊主一身污秽，坊主才对奴略施薄惩。”
清宵看到怨轻霏身上破烂的衣裳，不由蹙起眉尖，脱下外衫披到怨轻霏肩上。
“这是神子妃的衣衫，奴不能……”怨轻霏抬手想要将衣衫脱下，却看到她腕上的衣袖滑落，露出一片斑驳鞭痕。
似曾相识的伤痕，令清宵半眠双眼，旧日连娟的笑貌渐渐浮现，清宵嘴角的苦涩渐渐浓厚，“一件衣服而已，你就不要推辞了……”
这时，寒兰素心与南薰话毕，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清宵起身与她道：“坊主，这位仙子既有伤在身，今日就放她回去休息罢。”
寒兰素心冷着一副面孔对怨轻霏道：“既然妖王大人和神子妃都替你求情，我便饶了你这次，回去罢，今日就不用在明霄殿伺候了。”
清宵道：“东嬛、西薇，你们扶这位仙子回去休息。北幽，桃花生肌散对鞭伤有奇效，你去取来给仙子送去。”
清宵说话时，轻狂客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而这一眼，恰好落在了心细如发的怨轻霏眼中。
事已消解，旁观者尽皆散去，只听清宵身后一声“神子妃”，令她脸色一变。
未等清宵开口，她就被面色不善的拖夜去拉着到一处僻静角落，清宵连忙转头示意南薰不必跟随。
看着清宵委屈的眼神，拖夜去长叹一声道：“二哥知道你与神子成婚的事，未多说什么，算是默许了这门婚事。”
三叔父昨日在她与换世行礼后就来找过她，可当时明霄殿中鱼目混杂，道贺之人络绎不绝，她与三叔父也没个私下说话的机会。后来又寻不见三叔父人影，原是回了魔界，将此事转告给了二叔父。
“我知道二叔父不会反对的。”清宵笑了笑，当初她与换世的婚约就是二叔父与神帝极力主张的。
“清儿，你也太任性了，婚姻大事竟敢这样擅自做主，大哥不在没人管得了你是吧？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到底在谋划什么？”拖夜去气极，揪着清宵的耳朵道。
“哎呀，松手松手！”清宵挣脱拖夜去，一手捂着耳朵道，“我都这么大了，还揪我耳朵！我说、我说！”
拖夜去双手抱臂道：“这还差不多。”
“自然是我从小就喜欢换世，得知他要另娶他人，心有不甘，说什么也要将这门婚事给搅了！”清宵十分认真道。
拖夜去觑着清宵，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当真？”
“千真万确！”清宵重重地点头。
拖夜去忽而认真道：“那客儿你打算怎么办？”
清宵正要开口，却听闻有人嗽道，“咳咳……抱歉打扰二位，怕你们不知道我也在此，所以好意出声提醒一下。”
清宵和拖夜去转头看向斜倚墙壁的那人，清宵忍不住笑道：“想不到妖王大人还有听人壁脚的爱好。”
清宵对拖夜去道：“三叔父，我还有事要与妖王大人相谈。”
拖夜去扫了眼清宵，又盯着轻狂客看了半晌，眯着眼睛道：“懂了，赶我走是不是？”
清宵笑道：“怎么会呢，三叔父想多了。”
拖夜去无奈道：“你这小丫头，说嫁人就嫁了，我给你写的《驭夫术》还正写到一半呢……”
清宵满脸疑惑道：“那是什么？”
拖夜去神秘一笑：“《驭夫术》第一章，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好了三叔父你快走吧你！”
待拖夜去走后，清宵眸中笼起愁云，“轻狂，我有话想同你说……”
“嗯。”
清宵犹豫道：“行香她……有了身孕……”
轻狂客不以为意道：“那又如何，又不是你有了身孕。”
清宵瞪了他一眼，情绪低落道：“我无意伤害行香，更不想伤害他们未出世的孩子，我不知道是否还要继续下去，我觉得自己很残忍……”
“既然做了决定，那么就把无用的感情舍弃掉，所有的心软和犹豫只会阻碍你。”
清宵似懂非懂地看着轻狂客道：“那你呢，找我想说什么？”
轻狂客凑近她道：“方才散发着清圣光辉的神子妃，让我忍不住想要前来轻薄她……”
清宵闻言一惊，连忙伸手捂住嘴道：“现在在外面，你可不要乱来！”
轻狂客的呼吸落在她的鼻尖，他的吻落于她的手背。
清宵不由同他一起，闭上了眼。
幽暗的夜，窗外是星辰一般闪耀的雪，从风交错，静谧飞洒，却只有他们能够看见。
轻狂客拉下她的手，于她唇畔痴爱流连。
“你让我觉得我就像个初尝情爱的毛头小子。”轻狂客道，“早点回来，别让我等太久。”
“嗯。”清宵漾起微笑，低下头，又抬眼看他，情丝相系，宛转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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