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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雪夜肖琛储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呢?”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幽暗被红坟捕捉,她问。

  肖琛储浅笑地摇摇头,诉诸的语气诸多自侃与无奈:“京城与我,就像是腐烂的尸骨和蛆虫,谁也离不开谁……”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形容自己和家乡的关系……我看你每次都挺闲的啊……”实话实说,每次见到肖琛储他都是一副闲淡悠远的模样,颇像一只与宫廷的繁缛格格不入的孤鸿野鹤。

  “在你看不到我的时候,自有你不知道的忙碌。”男人颇有深意地说:“每个人都会依照自己的判断来看待旁人,又有多少人会在别人的面前展现出完整的自己来?我们看到的,往往只是一个人的一部分罢了……”

  “一个人的……一部分……”红坟咀嚼男人的话语。

  “在不同分量的人面前,每个人所扮演的角色也不尽相同。”

  “扮演……?”这个人说话怎么云里雾里的……

  男人倏忽抬起手用手背遮住红坟的视线,眼前一黑的人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别动。”说来也是奇怪,他的祈使句总是让人不自主去执行。

  红坟僵直身子,继而又听男人说:“你猜我此刻是哭是笑?”

  视线聚焦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背上,他的话没有起伏,如飘雪落梅一样稀松平常,红坟胡乱猜了句:“笑……吧?”

  肖琛储轻啧一声,浅笑着放下手,他说:“猜对了。”

  真是奇怪的人,做的事也奇怪,但他笑起来的模样却令人仿若置身在月朗星稀的宁静夜晚,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舒心。

  “你还真是好猜,不像……他……”再一次攥紧手中的信纸。

  男人随便排了排脚底下的积雪,与红坟比肩做了下来,他长叹一声,薄雾倾吐中他说:“只是在你面前罢了……”

  “你在别人面前是什么样子的?”红坟来了好奇心。

  “一副没人想看到的样子。”肖琛储嘴角的苦涩稍纵即逝,他看向红坟:“就是那种特别欠揍,狂拽上天的臭屁模样。”

  闻言,万怨之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敛开得肌肉扯到了“萝卜丝”又痛呼一声揉了揉面颊,“好有画面感……不过……为什么要那样呢?就用你现在的态度不就好了吗?”人,为什么要把自己搞的那么累?

  男人深深看了一眼红坟,她的脸上似乎常年挂着困惑,他说:“现在这样的态度,只属于你一个人。”

  什么情况?他这一脸深沉又认真的模样……红坟挠挠头:“啊?”

  “不说这些了。”男人失笑地摇了摇头,从腰上摘下碎玉,在红坟的眼前晃了晃:“想拿回去吗?”

  红坟刚想抢,前者又眼疾手快地收了回去,随后摆出一副‘快求我!’的表情来,果然是一副很欠揍的臭屁样子呢,某位怨祖不想计较,随口:“喂,你这样太幼稚了吧?”

  “哈哈哈……”男人爽朗一笑,遂道:“我说过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看你平日的打扮非富即贵的,怎么这么小气?”红坟撇了撇嘴。

  “嗯,我确实不怎么大度。”肖琛储如是点点头,一副知我者也的神情。

  这人永远不按常理出牌,按照这个情况,一般男人都会被激将,再不济也要顶嘴顶回去,然而他却大言不惭地承认了,顿时让红坟没了话,白眼都懒得翻,红坟嘟囔:“那你拿出来干嘛?还在我面前晃?存心的吧你!”

  “嗯,是。”男人承认且附和道:“纯粹就是馋你。”

  “你这人……真是恶劣……”红坟发现脸皮厚当真可以为所欲为,起初她以为自己的脸皮是全天下最厚的人,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好好努力,我等着你来把碎玉赎回去。”

  “你最好等着!”红坟理所当然应道。

  如果说落雪有声,那便是无边的静谧,两个人就这样坐在红梅树下遥望无垠的雪夜。

  “送你回珞瑜宫。”许是察觉到身旁之人隐隐约约的困意,男人开口说。

  揉了揉惺忪的眼皮,红坟抗拒地摇头:“我还不想回去……”

  肖琛储看向红坟手中的信纸,她泛白的指尖像是紧握唯一的救命稻草似的,半晌,他问:“他很重要吗?”

  “很重要……”红坟垂下眼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重要了……”

  “……”沉默弥漫开来,男人突然苦笑道:“真是白费了我这一晚上的辛苦。”

  “肖兄……”红坟吸了吸被冰天雪地冻得鼻涕横流鼻子,“谢谢你。”

  “打住。”肖琛储叫停,倏忽握住红坟的手,将伞交到了她的手上,而后起身拍了拍肩上的落雪,“我不喜欢听虚无缥缈的词,什么谢谢啊,对不起啊……”笑容渐冷,男子摇了摇头:“如若不是常用的礼仪词汇,我早就将其剔除雅言之中了,以后不准对我说这些。”

  “……肖兄总是喜欢说些奇怪的话。”红坟虽然听不懂,但却觉得有趣,这个家伙啊,与其说是奇怪不如说是奇特,他一边告诉她做人要带面具,一边又不屑在她面前伪装,直率地令人忍不住想要与之深交下去。

  “回去的时候看着点路,别摔着。”将纸灯留给了她,男子选择摸瞎回去。

  “谢……”

  “嗯?”

  “好的!肖兄!”

  肖琛储的身影越来越远,偶时看到他打滑踉跄的身影,红坟禁不住笑了起来,“肖……琛……储……你到底是谁……”笑容凝固在脸上,肆意的揣测从四面八方灌进脑海。

  ※

  “阿嚏——!阿嚏——!”堂皇的寝殿中,某位帝王一夜无眠,裹着被子淌着鼻涕发着烧。

  “皇上您没事吧?”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连绵的下雪天将高高在上的帝王脑子给冻坏了,这位以往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全花在朝政上的皇帝突然喜欢玩失踪,动不动就没了影,还不许旁人跟着,瞧着不?这次顶着寒风大半夜地跑回寝宫,落个风寒只是轻的。

  君王猛地吸鼻子,喘咳起来:“咳咳咳……愣……愣……”

  “皇上您说什么?冷?”洛福凑耳上前。

  “愣着干嘛——还不赶紧的——!”帝王怒吼。

  “是是是!洛福这叫去叫太医来!”

  平旦时分,东方箭楼的蒲牢钟声响起,雄浑厚重的钟声叫醒了沉睡的宫闱,包括落梅之下被裹成雪人的红坟。

  从雪堆里探出脑袋来的万怨之祖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喷嚏,瞅了一眼地平线上的鱼肚白,心下:糟了!我又擅离职守了一晚!

  蹑手蹑脚回到珞瑜宫,正巧碰上早起踏雪的皇贵妃,她着一袭玫红长麾,尚未来得及梳妆的面容有些憔悴却并不妨碍她眉目如画,不施粉黛依旧楚楚动人,这样的美人儿是极少的,在贵妃的面前,她这个醉梦坞红极一时的花魁也只能自惭形秽。

  本着对美丽事物的向往,一时没注意到自己过于露骨的眼神,晚归的守卫惹得贵妃身旁的婢女一阵不悦。

  “哼!某些人真是好大的胆,仗着皇威,擅离职守不说,居然还敢对贵妃娘娘无礼!这种色胚子阉了才好!”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红坟忙不迭摇手。

  “莲儿姐姐,红守卫他……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给耽搁了……”春霖怯懦懦替红坟争辩。

  “耽搁?还有什么事情比珞瑜宫,比贵妃娘娘更重要!?回来了连个安都不请!”名叫莲儿的贴身侍女气焰更甚。

  “噢噢,给贵妃娘娘请安。”后知后觉的红坟“噗通”一声单膝跪地。

  “还真是只脸皮厚实的老牛,鞭子不抽不走!”

  “红……红守卫他……”词穷的春霖急的两眼冒氤氲。

  “好了别说了。”皇贵妃发话,侍女们都缄默了下来,她转而将目光锁在红坟被冻得绛紫的脸颊之上,问:“昨夜可是在雪地里度过的?”

  红坟稍稍撇过头去,颔首。

  “你跟我过来。”贵妃叹了声气,径直朝殿内走去。

  几名侍女想要跟上被勒令在原地等待,红坟埋头跟在贵妃身后,一道来到了珞瑜宫大殿内。

  遣散站岗的小婢,贵妃问:“昨日夜闯內侍阁之人可是你?”

  诸多踌躇盘旋心头,红坟选择老实交代:“回娘娘……是卑职……”

  “你可知这是多重的罪?”贵妃怫然大怒,又不得不小心警惕宫中的隔墙之耳,生生压下怒火,如此气的浑身颤抖:“若不是本宫替你压下去,如今你早就被关在刑部大牢里了!”

  刑部大牢是装不下她这尊大佛的,红坟鞠躬:“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这件事怕是瞒不住皇上了,整个后宫都知道是我珞瑜宫的人闯了內侍阁……各宫得知此消息又该做多少文章来议论本宫……”贵妃悲怆长叹:“本想着就这样安静度日,没想到因为你,总有波澜……这会儿皇上的诏书就该到了吧……”

  没有了平日里剑拔弩张的美艳模样,这般憔悴的容颜上更容易被人窥出许许多多的脆弱来,贵妃眼中含泪,语气中透露着丝丝绝望,而这绝望居然似极了解脱。

  红坟内疚又不解地皱起眉,“这件事与娘娘,与珞瑜宫一点关系都没有,全都是红坟一人所为,他们凭何议论娘娘您?”

  “呵……”贵妃惨笑出声,漠然地摇了摇头。

  红坟想起初五留给她的书信之中再三提到做事之前需谨慎三思,以免连累他人,收敛脾性是在皇宫生存下去的第一要素。她本以为只是一些冠冕堂皇的体面话,没想到初五一直担心的事情,会发生的这么早,所谓连累二字,她此刻深有体会。

  果不出贵妃所料,皇帝的问罪诏书在洛福公公高亢的嗓音中缓缓而至。

  “珞瑜宫接旨——!”

  脸色煞白的贵妃领着珞瑜宫上上下下跪在了一道圣旨之下,红坟遥望站在人群之前的太监,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朕听闻后宫昨夜暴乱,罪魁祸首红坟畏罪潜逃,经过调查此事全由他一人作乱而起无关珞瑜宫无辜众人,但珞瑜宫主人亦有看管不利的责任,罚抄经书三百卷……”

  “谢皇上开恩。”贵妃一头雾水接过圣旨,尚未答谢之时身后的莲儿突然起身喊道:

  “罪犯红坟今日回来妄想向娘娘求助,此刻正躲在殿内!”

  皇贵妃大惊失色地呵斥婢女:“莲儿!?”

  “莲儿姐姐?”春霖吓的差点当场晕厥。

  “来人!护住贵妃娘娘!其余人等捉拿红坟!”洛福一声令下,禁军重重包围了珞瑜宫。

  宽恕的懿旨带来的轻松氛围仅仅因为一名奴婢的告密而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那人见娘娘不从,竟用卑劣手段威胁娘娘!”莲儿继续信口开河。

  “莲儿你给我住口!”皇贵妃被这没有眼力界儿的婢女气的牙齿打颤。

  “娘娘!您心善不想多事!可断断不能纵容了那个罪犯啊!”女婢声情并茂,声泪俱下。

  “莲儿姐姐你在说什么啊!?”春霖哭嚷道:“红守卫何时威胁过娘娘?”

  “春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与红守卫交好,此刻正想着法儿地帮他开脱!我告诉你,咱们珞瑜宫可容不得罪犯!你劝你最好闭嘴,要不然别怪我把你平日里和红守卫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说出来!”莲儿恶狠狠地威胁道。

  “不是的……我们是干干净净的,莲儿姐姐你不要信口雌黄!”春霖本就嘴笨遇事只会干跺脚,眼泪腾时便哗哗的流。

  在场的包括各宫的耳目都算是瞅了一场好戏。

  在禁军重重包围下的红坟从殿中走了出来,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很多利益的纠葛往往只需要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噱头而已,后边的发酵根本不关她的任何事,这宫闱之中的大事小事,通常仅仅只是一张会说的嘴罢了。

  不是没察觉到这位名叫莲儿的贴身婢女脸上的快意,只是红坟有些好奇,她与她不曾有过任何的纠缠,因何现下如此泼人脏水?

  现在继续一走了之得当吗?

  初五,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为什么拥有世上最强大的力量,却还要蛰伏在人类的规则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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