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善意谎言
雪千行听得神往了。她精研术法，追求的是仙学金丹大道，企图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为的全是个人，从未为别人想过。如今听得朱国梁娓娓道来，顿觉心胸扩展，视界一开。
她暗忖道：天下有那么多人，为什么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别人呢？”
朱国梁道：“姑娘，就算太平之世吧！但人谋贪赃，官贪兵骄，也一样使生民困苦，不
同的是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治国之道，首重用人，有英明之主，才能用贤能之臣。牧
民之官，如能爱民如子，天下治矣！”
“听起来很简单嘛！”雪千行道：“为什么历来治国的皇帝大都不肯这样做呢？”
“不是不肯，而是不能！”朱国梁道：“皇帝也是一个人，目不及十丈之远，耳不闻百
尺外言；要远奸臣、亲贤臣，才能身在深宫，心及千里；这就要下番大功夫了。要熟知天下
事物，胸罗千古文章，君能明查细微，臣就知无不言，天下才士才肯投效，开一代民富国强
的太平盛世，尽在其中矣！”
雪千行叹了一声，道：“学习道法的人，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今宵与君一席话，胜读
寒窗十年书。一代天骄，非君莫属。只可惜，你我势同水火，君虽有强国富民之才，我却无
惜才放纵之心。侯爷，只怕要多多得罪了。”
他脸上没有畏惧、痛苦，反而有一种回归的轻松，不知想到什么高兴的事？嘴角间竟浮
现出微微的笑意。这个人的一切，都和常人不同。
雪千行刀已在手，却有着难以下手的感觉。
她心中充满着强烈的好奇，道：“你一点也不害怕？刀过人头落，鲜血溅衣袍，是件很
痛苦的事啊！王九阳可以用灵丹、妙药疗好你严重的伤势，但他没有能力把斩下的脑袋重新
接续回去。”
“雪儿姑娘，死亡对我来说，是一件解脱！”朱国梁双目微睁，脸上的笑意依然，接着
道：“何况，你已经允诺阻止李铭禄，侯爷死后，你才能集中全力去对付他，未必一定要取
他之命，逼他离开中土就好。”
雪千行暗忖道：他念念不忘李铭禄，看来在他心中，这确实是件十分重大的事！
雪千行忍不住问道：“逼他离开中土，不怕他去而复返吗？”
朱国梁道：“不会的，李铭禄生性刚烈，一旦遇上挫败，就豪气全失，只要离开了，绝
不会再回中土。这个性格注定他刚愎自用，永不回头。所以，他不能作皇帝，只要他开始屠
杀，也就永无休止。”
雪千行突然生出一份敬慕之心。
他武功平常，但领袖的魅力却筑建在全无私念的胸襟之上，他坦然面对死亡，有如解去
身心重负，似是活着的责任压力尤在死亡之上。
这样一个伟大的救世英雄，如何能够让他死去？
她想到了青武的生活，日日盼望的是她和梅贵妃，共侍君王于一榻之上，两个绝世无
伦的美丽胴体让他左拥有抱，同赴巫山共云雨，把玩终宵不稍停。
青武和朱国梁，竟是两个如此全不相同的人。
一个身为帝王，却日日追逐淫乐，置政务国事于不顾。
一个是生长于侯府的年少公子，却以天下万民为念，日思夜虑，筹划出一套治国大道，
要开创一代盛世，使万民共享繁荣。
雪千行缓缓收起利刃，杀不下手了。
她暗暗吁一口气，使心情平静下来。
她不能让对方感受到心中生出的敬慕之情。
她只缓缓地道；“侯爷，我想带你入长安。来时，曾受梅儿妹妹一番嘱咐照顾你。若
带你首级回宫廷，岂不断了我们姐妹的情意。君既不畏死，何妨生离此地入长安，先见梅儿
一面，再死不迟！”
“雪儿姑娘，只怕是难如人意啊！”朱国梁睁开了眼睛，道：“我如不死，朱国梁、黄真人绝不会任你带我离开此地。一番斗法拚杀，胜负难料？但伤亡可期，最不幸
的是你们打个两败俱伤，那就留给了李铭禄可乘之机，也非我的心愿了！”
雪千行道：“两百铁骑已经布守在‘盘龙居’外，你们都已知晓，我只要一声
令下，他们立刻冲了进来。就算他们二位想和我拼死一战，却也机会不大，战与不战之权操
之在我了啊！”
朱国梁摇摇头，道：“姑娘的术法修养也许确有胜过二人之处，但绝不能心存轻敌。王九阳、黄真人数十年的修为，岂是等闲？此刻你不杀我，日后再想找杀我的机会，只怕就很
难再有了！”
但闻一阵波波轻响，密如连珠。
寒芒闪动，大厅中灯火复明，似是厅外面有人已展开一场对阵搏杀，只不过很快就消失
不闻了。
雪千行冷笑一声，道：“哪一位试图要闯入大厅？”
随手一拂，原本隐失不见的厅门突然出现。
王九阳披发仗剑，当门而立，道：“老夫王九阳，姑娘竟在茅舍厅外布下了禁法，阻绝
听闻，未免有些喧宾夺主！老夫只好试图破除禁法，得罪之处还请姑娘包涵。”
雪千行道：“老前辈要见侯爷，还是要见晚进？”
“姑娘几乎杀了侯爷，是吗？”王九阳道：“姑娘虽以禁法阻绝了目视、耳闻，但却
无法断除我的慧眼透察。”
朱国梁道：“没有啊！我不是好好的活着吗？”
“雪儿姑娘的手中利刃一度架住了侯爷的项颈之上。”黄真人缓步而入，道：“如非
老朽以慧眼透过禁法察看，还真想不到雪儿姑娘谋取侯爷，是如此一个急迫法，老朽和黄真人作番商议，由老夫守山四童，布守入口，拒挡来敌，老朽放手一拚了！”
朱国梁叹息一声，道：“听到我和雪儿姑娘的谈话了！”
黄真人道：“雪儿姑娘的禁法厉害，声不出大厅之外。迫得老朽以慧眼洞察，正见到姑娘以利刃逼颈，这就是老朽不得不作最坏的打算了。
雪儿姑娘的慧法使得我们听不到她如何逼问侯爷，但她也听不到我们研商的拒敌之策。”
王九阳大袖一挥，人影一闪，突然挡在朱国梁的身前，道：“由此刻起，姑娘再想接近
侯爷，就得先取去老朽的性命才行。”
雪千行心中忖道：我如要杀他，早就杀了，还会等到现在？但我也不能答应放了他呀！
统师北上，剿灭王气，是我请命而来。如果不能押解侯爷入长安，要我如何向皇上交代？
她心中一急，脸色变了，冷冷的道：“两位是迫我一战了？”
“是的，姑娘！”黄真人道：“既无两全之策，只好放手一拚，姑娘如想带走侯爷，那
是万万不能了！”
朱国梁急急地道：“两位先生，可有胜过雪千行姑娘的把握？”
“不敢瞒哄侯爷！”王九阳道：“雪千行姑娘是专修术法的高手，术法深不可测，我
们没有取胜的把握。不过，我和黄真人已经取得共识，必要时，不惜同归于尽，拚上这条老命了。”，
雪千行道：“不惜一死，也未必能拚个同归于尽。”
王九阳道：“姑娘，这就太小觑老朽了，我和黄真人都有一甲子以上的修为，虽非专练术法，可也通达血拼之术，老朽对此下过一番特别的功夫，绝非朱国梁能及。”
“雪儿姑娘，道法的禁忌是以术法伤及无辜。”黄真人道：“侯爷不是我辈中人，姑
娘以术法对付他，是否有些过分了呢？如果大家都不遵守这一传统上的禁忌，梅儿欲取隋炀
帝的性命有如探囊取物一般，还会用得着留居宫廷，忍受着身心上的煎熬？”
雪千行道：“果然是你们逼她入长安的，梅儿是绝世美女，却过着天下最痛苦的生活。
我想不通你们为什么要用出这样的手段？让她面对君王争宠爱，心系情郎暗泣血；把一个小
姑娘折磨得柔肠百结，谁之过也？说！是你们哪一个的主意？”
“是梅儿自己的决定！”朱国梁道：“她不忍看我终日忧万民之忧，自愿入宫！”
雪千行道：“那就罢了，自己的决定怨不得别人，只好自作自受了。但你能舍了她，却
是大有修道人的冷酷性格，斩情断义……”
黄真人接口道：“侯爷情兼天下万民，义泽四海苍生，姑娘冷眼看世态，侯爷是不
是会令人肃然生敬呢？我干与天机的运行，是希望人间少几年兵祸杀戮，却不料引出你姑娘
这么一位厉害的人物出来。逼得大军未动之前，先要一场术法对决，这是大大的出了我意料
之外。”
雪千行忽然笑了；笑得如春花盛放。
她缓缓地道：“两位老前辈对我威胁恐吓了半天，既要施展血拼大法和我同归于尽，又
要布下‘锁龙阵’，让术法暂失效用，以武功搏杀于我，我想这是两位老前辈对我的师承来
历不够了解的缘故！”
“姑娘不是古墓派的传人吗？”王九阳道：“你师父是天下第一术法高手，而且技艺古
怪，莫可预测。”
雪千行道：“不错！雪儿师门向为人视作了旁门左道，本门也确实以技艺为重。不过，
我们练的不是障眼邪术，而是真正的移转大法。诸位如果以旁门邪术来定位本门技艺，错估
的失误，将使两位老前辈付出巨大的代价。我已练成了身外化身，解体血拼大法未必能伤得
了我。但施术者却是非死不可，这一点晚辈要先作说明……”
雪千行目光转动，扫掠了王九阳和黄真人一眼，接道：“你们对侯爷的忠诚，我很感
动。不过，他是王气所钟的人，也是我来此的目标。所以，我一定要把他带回长安，我只能
保证让他见见梅贵妃，然后把他交给皇上处置，结果如何？就非我所能作主了！”
“这是强人所难啊！”王九阳道：“我们这一切布局，失去了侯爷，就全无意义
了！”
“所以我要和两位老前辈来个约定，雪儿愿在两位老前辈布设的‘锁龙阵’中，和两位
作一场公平的斗法。如是术法真的已无法施展，那就各凭武功一战，雪儿败了，只怪我学艺
不精，小小弱女子妄图干与天下大事，实是自不量力，我回头就走，不回长安回终南，上表
请辞国师位，从此不再入红尘，如果雪儿胜了两位……”
“你可以带我们回长安复旨。”黄真人接着道：“把所有的罪状都推在我们两人身上，
你可以说我们妖言惑众，乘势作乱。皇帝要杀要剐，由他处置就是。”
“不……我要带走侯爷，两位是世外高人，雪儿不敢冒犯，”
“这就有些矫情了！”王九阳道：“你可以申述出一百个理由，说服青武，他也会相
信姑娘，但是带走朱国梁，绝不可以！”
朱国梁道：“两位前辈，侯爷一介凡夫耳，怎会硬被指定为王气所钟的？如果王气钟
我，自会有百灵护佑，雪儿姑娘岂能杀得了我？如是雪儿姑娘把我杀了，那说明我只是一个
俗凡人物，死之何惜？两位老前辈识见过人，何不赌一赌侯爷的运气呢？让雪千行姑娘带我
入长安，至少我可以见上梅儿一面。”
黄真人道：“这个……太冒险了！千金之躯，坐不垂堂，侯爷纵然有百灵护佑，也不
能冒这个险啊！”
王九阳叹口气，道：“侯爷想过没有，你跟雪儿姑娘同赴长安，步惊云、霍风等一般英雄好汉岂肯坐视不理？他们一定会赶往长安救你，以雪儿姑娘精湛的术法而言，一网打尽，无庸置疑。侯爷，你忍受让他们全部受害吗？”
朱国梁呆了一呆，道：“你要想法子阻挡他们啊！”
王九阳道：“他们拥戴侯爷，是出于一片至诚。头可斩，血可流，志不可屈。这一
点，侯爷比老朽还清楚了。”
朱国梁点点头道：“是啊！所以要两位老前辈阻挡他们，就说侯爷有事他往……”
王九阳接口道：“侯爷，要我说谎？此事万万不可！”
“有时候，几句善意的谎言是可以救很多条人命的，”
朱国梁道：“多说几句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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