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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生离死别(下)


  鲜红色,
  清晨沾着露珠的玫瑰是这个颜色;
  草莓在唇瓣挤出来的浓汁是这个颜色;
  从母亲的身上淌下来的液体,也是这个颜色……血的颜色。
  我丢掉手里的剑,蹒跚地冲上去接住母亲,她腹部的血窟窿是那样刺目,脸色惨白如纸。
  必须马上止血才行!
  我原想直接用神谕为母亲恢复伤口,但她仍旧执拗地、颤抖着,用手捂住了我的嘴。
  这个动作已经耗费了她仅剩的所有力气,手指在我脸上无力地垂落,留下了几道血指印。母亲痛得冷汗连连,苍白的嘴唇却还在蠕动着,挤出破碎的字眼。
  “不……准!听到……没……?”
  那样的眼神,好像只要我再不听她的话,她就要跟我拼命一样。
  我喉咙吞咽几下,神谕最后的有效时间在我的犹豫中结束。最终我还是妥协地叫来了窈窕,和她一起为母亲进行急救。
  十殿长老也看中了这个时机,事到如今他早已抛弃了把我抓回天上天的想法,唯一想的只有杀人夺宝。命仅剩的弟子们拖住父亲,他靠着掩护来到了我的附近,轮着手中的匕首就要朝我的喉咙割来。
  掉在地上的冰剑嗡嗡颤动,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一般,嗖的一声飞弛闪过,横在我的头顶,挡住了这一击偷袭。
  “琤——!”
  令人头皮发麻的金戈声中,冰剑自动展开了攻击。剑法流畅,行云流水,仿佛虚空中真的有个看不见的人,在操控着这把剑。
  雪王成为了剑灵之后,剑的威力和灵性都有了质的飞跃。
  剑之所指,无往不破!
  “好吵……”
  讨厌这被这些碍眼的东西打扰,我眼中闪着冷光,掌管畜牲道的轮回塔,在我手中发挥着它号令万兽的作用。
  数只强大的灵物王围在我的身边,竖起了一道难以攻克的保护罩。
  母亲的情况很不乐观,她伤得太重了,足以致命!如果后土令没有合二为一,与我融为一体,那我还可以借助后土阴珠治愈众生的力量替她修复身体,但现在,只能另寻他法了。
  “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不然根本救不了母亲——!”
  我皱着眉向不远处浴血奋战的父亲呼喊道,这时,雨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珠拍打在草叶间,噼里啪啦。
  父亲一斧扫开眼前的敌人,隔着雨幕望向我们,雨水划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他脸上的神情比天更沉。
  “用你的飞羽,我来给你们开路。”
  我拔下发髻间雪白的飞羽,念了段咒将它抛向空中。羽毛在空中悠悠的旋转,慢慢变大、变形,最后化成一首恢宏的大船。
  在经过罹欢的手改造之后,那只能容纳一人的小船,已经变得今非昔比,说是一艘战舰也不为过。
  天上天的人见我们要逃,立刻往我这边加大了攻势企图阻拦。
  我和窈窕一人架起母亲的一只胳膊,准备登船。若不是现在的身体太过虚弱,我本可以直接带着她们两人跳上去。
  登船前,我回首,狠狠地望向那些人——我要将他们每一个人的脸都深深的记在脑海里,刻在骨子里!
  我抛弃了自己出生的土地,失去了我的蓝澜,至亲之人生死未卜,走得这样狼狈,此间种种,皆是拜天上天所赐!
  痛苦的记忆会更清晰,更长久。
  我不会忘,也决不能忘,天上天,尽管用你们的卑鄙来浇灌我心中的仇恨吧,只有这样,我才会更加强大!
  “拦住他们——!”
  眼看对方逃脱在际,十殿长老急得脸红脖子粗,恶狠狠地威胁道。“谁要是让他们跑了,今天回去,训练度再加大十倍……”
  弟子们闻言,皆是拿出了背水一战的气势。而命运似乎也故意在让珀伽索斯的预言成真,就在这逃亡的关键时期,天上天的援军到了。
  像是商量好了的一样,那波人一出现就立刻展开了攻击。配合着十殿长老他们一起,所有人的力量都集为了一点,这一点,正好落在马上要登船的我们三人身上。
  化面为点的巨大力量,破开了我身边的所有防御,再也没有灵物王可以护我。
  暴雨倾盆,风和雨摔落地面,将世界变得嘈杂而疯狂。
  我用力的将母亲和窈窕推上船,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们的前面。余光中,我清晰地看到了那些人如鹰隼抓捕绵羊时狠戾又凶残的眼神,还有姐姐和父亲他们,目眦尽裂的神情……
  时间的流速在湮琉霜眼中仿佛变成了一帧一帧的前进,让她亲眼目睹着自己的妹妹是怎样一点一点被自己的族人伤害。
  这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像是有针从她的头顶扎下,洞穿身体刺破心脏,将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脑内空白一片,生命的一部分好像被强行剥离了出去。
  天上天,那是湮琉霜出生并且长大的地方,虽然不温暖,但也算是她的家。那个地方栽培了她,成就了她,哺育了她,就算后来因为长老院而变得腐朽糜烂,湮琉霜也从未想过要放弃天上天,她一直想着靠自己的力量改变这一切。
  但那样坚定的信念,却从这一刻开始……崩塌。
  此前,她从未想过要背叛天上天。但如果……
  如果天上天害死了,她的妹妹。
  空气中的水汽朦朦胧胧地氤氲到湮琉霜的眼底,最后化为泪珠流了出来。她的指尖发抖,平日里淡淡的眼神渐渐变得疯狂且极具破坏性,那是——黑化的前奏。
  直到她看见有一个人从天而降,巨大的黑色翅膀陡然张开,形成一个坚硬的钢铁牢笼,将那个女孩笼罩其中……
  她紧绷到极致的身体才骤然放松了下来。“季云。你也来了……”
  身为半兽人,季云完美继承了灵兽的强悍体魄。但硬抗下众人合力的一击,也差不多快要了他半条命。
  被攻击的余波震飞后,我和他沿着甲板滑行了十几米。狠狠地撞在船体上后才停了下来。被罹欢加固过的船体,活生生的凹进去了一个大坑。
  我咳着嗽,浑身的骨头都像被人掰断了一般,火辣辣的疼。耳边嗡嗡作响,缓了好一会儿,我才从失重的感觉中脱离出来。
  身体几乎没有了力气,我扑腾了好几下,才勉强支撑着自己坐起。
  季云的伤,比我更重。
  是他用自己的身体强行接下了这一击,那双本该翱翔九天的翅膀生生折断,羽毛沿着滑行的轨迹散落了一船。他的脸上还残留着伤痕,额头往外鼓鼓的渗着血。
  但好在,意识还是清醒的。
  季云总是用一双充满敌意且厌恶的眸子注视着我,即便是在这样的场合也不例外。见我要伸手去碰他,他直接从喉咙里发出抗拒的呜咽,全身心都写满了拒绝。
  是啊,无论是以前想杀我,还是这次救了我,他的目的从来都是为了一个人——为了我的姐姐。
  我缩回手,季云脸上的面具在刚才的冲击中被打掉,我第一次看见的身为姐姐暗卫的他,隐藏在面具下的真容。
  季云他……居然只有半张脸!?
  从鼻根开始,下半张脸都是没有皮的,只有灰白色的死肉,隐约可以见到跳动的血管。嘴唇也只是两块凹陷处粘着雪白的牙齿,整张脸就像被人用刀活生生的剥下了一半。原本还算英俊的容颜,因为这下半脸而显得异常惊悚。
  以我的心理素质,在看到这张鬼颜时,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听见我错愕的抽噎,季云只是嗤笑了一声,并没有过多在意。唯独在余光扫过那抹向这赶来的紫色俏影时,有些惊慌的移开了视线。
  他在找他的面具,他怕自己的样子,吓到她……
  “小世,你怎么样?”
  姐姐率先赶到我的身边,扶着我的肩膀,将我上下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大碍后,她转头看向一旁的季云。
  季云侧着脑袋,不敢直视她。他用头发遮住自己的半边脸颊,眼神还在不断地寻找着自己遗落的面具。
  “谢了……”
  季云怔了一下,轻轻地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我感到姐姐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压抑,她松开了放在我肩膀上的手,然后从身后拿出了一个面具。
  “你的东西,我帮你捡回来了。”
  季云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慌张,他急切的想要将面具取回。伸出的手还连面具的边角都没碰到,便被湮琉霜一把抓住。
  她用这样不容拒绝的力道抓着他,美丽的琉璃眼眸里是挣扎着的光,但下一秒湮琉霜的手攀上季云的脖颈,在那张令人恐惧的鬼颜上压下一个吻。
  无论别人如何看待这张脸,在湮琉霜眼中,季云从来都不可怕。他脸上的瑕疵,在她心中,是他们彼此羁绊的证明,是勇士的勋章!
  季云中落下一道惊雷,一双手在湮琉霜身上无处安放,最后只能偏了头避开她的视线。可湮琉霜丝毫不给他逃避的机会,她用五指用力扳正季云的脸庞,强迫他直面自己的眼睛。
  抵上季云的额头,湮琉霜眼眸中的咄咄逼人一下咬死了他的喉咙。她就这样尖锐地看着他,目光像是野兽攥紧猎物咽喉的狠厉,
  又像是抛开了所有枷锁之后的不顾一切。
  “你还要逃到什么时候?!!”
  “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可是你这样做,只是断了我们的情,尽了我们的缘。”
  “我本来可以对你彻底寒心,只要你不曾带给过我温暖,只要你,不再出现……可你却是我的暗卫,你总是无时无刻、密不透风地随行于我左右,即便闭上眼睛,即使捂住耳朵,我也能感觉到你的视线,要让我如何不去在意你?”
  湮琉霜的眼眸中似乎含上了水光。“这句话,总有一个人是要先开口的……”
  像是意识到了她要说什么,季云慌乱地摇了摇头,不知所措地想要后退。见他惊恐得看着她忘了言语,湮琉霜的笑带着七分讥讽三分凄然。她扳着季云的手微微发抖,平日里眼眸深处的恬静在此刻荡然无存。
  “季云,我爱你。”
  季云颤抖着,挣扎着。
  却又在听到这一句话时忽然静止了下来。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湮琉霜,似乎从未想过她说出口的会是这句话。
  我在一旁看着他们,湿漉漉的刘海遮了眼睛,我微垂着头一言不发。初夏的细雨不疾不徐,在漫散的水雾中飘下来,打湿了我的肩头发梢,也朦胧了我眼底的情绪。
  “原本我还不相信,没想到身为天上天的少主,你居然真的背叛了家族……”
  湮琉霜还没有等到季云的答复,一道毫无感情的宣告,便将她拉入了另一个冰冷的世界。
  天上天的二长老和五长老也来了。
  他们注视着满地的苍痍,随后将目光落在了湮琉霜的身上,眉头皱起又松开。伴随着落下的话音,二长老沉沉宣布:“天上天不需要叛徒,从此刻起,我们收回你少主的身份。湮琉霜——你不再是天上天的人!”
  “谁给你的权利。”
  湮琉霜回视着他们,语气里都是质疑。
  夕阳明黄的光落在那琉璃色的眼眸里,映得里面的疏离与不屑是那样分明。此时的她样态看起来有些狼狈,眉宇间却不减锋芒。
  “我们当然是没这个权利,所以我们也只是来通知你一声。”
  二长老亮出一块令牌,一瞬间,仿佛有一股蓬勃的气息从那块令牌中喷涌而出。
  “废除你的少主身份,这是你父亲的旨意。”
  雨水打在船舱的甲板上,在湮琉霜在耳边噗噗地发出沉钝的响。
  她不自觉地蜷缩起手指,指尖深深地抠入掌心,她感受不到疼痛,从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起,她浑身都僵硬了。
  “是……父亲。为什么……?”
  湮琉霜被不可言喻的冲击击中,她很快想清楚了原因,与此同时诺大的悲伤也向她席卷而来。
  “因为,我没有听他的话。因为我忤逆了他,忤逆了天上天,所以,我就成了你们口中的背叛者……”
  “你以前偷偷背着长老院做的那些事,其实你父亲都知道,只不过之前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次,你已经公然妨碍长老院执行任务,任何人都无法再包庇你。”
  湮琉霜一动不动的站在那,被风掀起的衣摆猎猎作响。
  那块令牌是谁的,她比谁都清楚。
  我犹豫着上前一步,清晰地看到了姐姐微缩颤动的瞳孔,她的目光是那样失望那样愤怒,嘴唇在牙齿的用力下咬破,鲜艳的红漫岀来稀释在雨里。
  她的肩膀在颤抖……
  真傻啊!
  为什么要为了那样一个不值得自己付出的地方而伤心?
  我走到她的身后,双手捂住她的耳朵,目光却是狠狠地望向天上天的众人,阴骛了面色。雨水在我脸上纵横,我咬着牙冷冷笑了出来。
  “你们不要她,我要。”
  “我的姐姐是高贵的莲花,腐烂肮脏的地方只会玷污了她的优雅。记住,不是你们抛弃了她,而是你们不配拥有她。”
  “以后,哪怕你们再后悔,哪怕你们哭着求着让她回去,我也不会再把姐姐让给你们。姐姐是我的姐姐,你们不配——”
  手背附上一抹温暖。
  我知道,即便我捂上了她的耳朵,姐姐也能听得到。那些话不仅仅是说给天上天,也是说给她。
  湮琉霜回握住我的手,用力抓牢,好像这样就能得到力量。
  她转过身,看到了女孩注视她的眼神,深邃的像是夜空,在夜色之中,却闪烁着一点星光。
  像是灯塔穿过迷雾,温柔而明亮的鼓舞着她打破眼前的这片黑暗。
  “姐姐,来我的身边吧,我永远不会像他们一样抛弃你。”
  湮琉霜抽噎了一下,头埋在我的怀里,闷闷的回答:“……好。”
  “那就抓住我。”
  “好。”
  “抓紧我。”
  “好~”
  湮琉霜的声音从沉闷变得轻快,她终于抬起头,神采奕奕的眸子再也不见刚才的萎靡。
  她用手盖在自己的左眼下方,拿下之时,左眼角下面的金莲烙印出现在她的掌心上方。
  八方势力家族的未来继承人,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族烙印,只是位置有所不同。
  卢卡斯额头的太极青纹印是,湮琉霜的金莲也是。
  那小小的一点金莲图案在湮琉霜手中发出丝丝缕缕的流光,然后渐渐地湮灭。
  她与天上天,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了。
  湮琉霜的内心也似乎放下了一样沉甸甸的东西,无视了天上天的众人紧紧注视她的目光,她径直走到了季云的面前,被淋透了的头发下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她笑着问他。
  “现在,我已经不是天上天的少主了。你可以给我你的答案了吗?”
  季云低垂着眉眼看湮琉霜,带着些许的心疼,空气中的水汽朦朦胧胧氤氲到了他的眼底。
  下一秒,他弯下身子抱住了她,衣物窸窸窣宰地响,孰悉的体温与气息便覆了上来。季云指尖攥着怀中人的衣服,胳膊将她的腰勒得死紧。
  湮琉霜终于等到了,只在梦中才有的拥抱。
  只要收紧双臂就能把梦寐以求的人抱在怀中,这也是季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原来拥抱她,竟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
  而这个拥抱,却让天上天的众人一阵哗然。
  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丝毫不避讳的说着各种言论。人声噪杂,但从他们的目光中,我也能推断出大概的意思。
  也许,在那个没有情,只有规则和实力的,只有所谓家族利益的地方,真心永远都是可笑而不被理解的吧。
  意料之中,局面很快就失控了。
  接连不断涌上来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们只能被动的防守,即便已经登上了飞船,却也迟迟无法起飞,总有一些人在干扰着我们。
  我看着季云挥舞着镰刀挡在姐姐的身前,终于彻底地、放心地收回了视线。
  突然,无声风起。
  凭空产生的巨大风暴围绕在船舱的四周,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无形的风在那些不断向船上涌来的人海之中如刀分野,将他们四处吹落,分隔开来。
  我站在桅杆下,戒备的看着另一波被风裹狭着,腾空而出的人们。
  今天造访万花谷的人,还真是多啊!
  一名披着蛇皮的女子挥舞着权杖,操纵着眼前的飓风。他们的人数不及天上天,但每一个人的气场却都和那些长老们一样。
  下一刻,原本紊乱的风骤然化作最锋利的利刃,划破空气,倾刻间便将船上几名天上天的弟子绞刹在地。
  他们则从半空中落下,站在了视野的最中心。
  然而,这些不速之客却看也不看周围的人。脚一沾地,便锁定了目标——我的母亲。
  “站住!不管你们是谁,都不准靠近她。”
  我横刀执剑对着他们,这些人是敌是友尚不明确,我绝对不能再让母亲受到任何伤害。
  “想救你母亲,就先别妨碍我们。她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为首的那名男子沉声开口,淋漓的雨水没有浸透他分毫。
  不知为何,他给我的感觉似曾相识。而我也隐约捕捉到了男子神情中一闪而过的诧异。
  我还是有些犹豫,那名男子却失了耐心。他使了个眼神,就有人上来把我强行拉到了一旁。我想挣扎反抗,却如同蚂蚁撼树。
  也许即便是在我的全盛时期,也不是这些人的对手,更何况是现在……
  但幸好,他们是真的想救我的母亲。
  见母亲有转醒的迹象,我也乖乖地不再反抗。带着凉意的夜风吹过,让我思绪纷杂的脑袋变得清醒了一些。
  母亲睁开眼眸,看着此情此景,面前一片的陌生人,让她神情有些惘然。而我一直紧绷的神经,也在她的转醒中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突然,那些人齐刷刷对着母亲下跪。
  他们将右手放于左肩,微微颔首。明明是宣誓忠诚的动作,眼神中却并没有那么真。
  “属下,参见圣司大人。”
  母亲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只有我一瞬间捏紧了拳头,就连指尖都泛着白。
  惊诧在我眼中滑过,激起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那是我曾经在歆亚学院的时候,无意中听嫚月提起过的。
  清中境的圣司,那是一个空有高大上的噱头,实则却吃力又不讨好的职位。
  清中境有一座塔,全族之中会有唯一的一个人成为这座塔的守塔人,赐位圣司。圣司一生一世都不能离开这座塔,这座塔是她们的起点,也是她们的终点。
  她们的宿命便是守塔,以及,为宗门诞下直系血脉。
  这个习俗,清中镜持续了上千年。我不明白这个奇怪的习俗,究竟从何而来,但却从未想过,我的母亲竟然会是清中境的守塔人……
  这,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
  “你们肯定是搞错了吧,母亲怎么会和清中境有关系呢?她明明是在天上天长大的,她是天上天的人啊……”
  我越说声音越小,脑海里也随之想起了姐姐跟我说过的话。
  母亲她,其实是天上天很早的时候收养的孤儿,她是被领养的。她的魔法天赋极高,而清中境又是以法师为主的世家,这么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我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分崩离析,事态的发展远远地超乎了我的想象——
  “这枚项链,只有被选中的圣司才会拥有。它是血脉和地位的象征,永远不会被夺取和丢失。当圣司大人遇到生命危险时,它可以护住佩戴者的心脉,被破坏的同时,清中境的所有人都会有所感应。至于圣司大人怎么会流落在外,这件事情……”
  为首的男子解释着,眼神看向的却并不是我,而是母亲。
  倏尔,他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唰地站起身,背对着天光看向我。他的神色异常冷酷,眼眸沉沉的,是比夜色更深的晦暗。
  “你刚才……叫她母亲!?”
  令人发寒的目光笼罩着我,那个人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句话。“你是她的孩子!”
  一抹寒意骤然爬上我的后背,眼前寒光一闪。
  他想杀我!
  猛烈的风,从耳边呼呼掠过。飞扬的发丝挡在我眼前,我的双手还被束缚着,面前是愤不顾身又一次冲上来的母亲。
  比剑更快的,是一个母亲的本能反应。
  湮夜璃双手抓住利刃,五指稍一用力鲜血就涌了出来。
  “圣司大人,请你让开。”
  “我不管你们是谁,你们要杀她,就先杀我。要杀我的孩子,就先杀我——!”
  母亲双脚打颤,拖着残破的身躯几乎是吼着说完了这些话。原本就下着雨的天空,突然响起了一道闷雷声,轰隆隆地接连不断。
  “圣司的血脉不容玷污,您和外族之人所生的孩子一律被认为是野种。这个孩子必须被清理,我们会帮你隐瞒这件事,带着你重新回到清中境,只要别人不知道,你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圣司。您还可以有很多的孩子,只要是宗门直系的就行。”
  “我不会跟你们走的!不管是天上天还是清中境,都与我湮夜璃无关!”
  男子的面色非常难看,他的视线穿过母亲停留在我的身上,阴森森的露出一个冷笑。“既然如此,那请恕属下失礼了。”
  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
  他们是奉命来接回圣司的,只要最终的目的达到了,过程怎样并不重要。
  但这个女孩……
  想起自家那位桀骜不驯的、名义上的侄女,男子不仅感慨她和清中境的孽缘还真是纠缠颇深。
  他们的少主和圣司竟都与这个女孩有牵扯,她,留不得!!
  男子的话像是一点火星,迅速的催化了现在的局势。
  我们本来就已经处于弱势,如今清中境和天上天一丘之貉,为了几乎相同的目的,势如水火的两派也愿意暂时合作起来,共同把火力朝向我们。
  我的力量在持续不断的战斗中早已亏空,轻而易举的便被清中境擒下。
  我趴在地上,几丝光线照着身上的淤青与血迹。母亲被旁人挟制着,逐渐淡出我的视线。我还能听到她呼喊的声音,她的身影却已经在雨中变成了一片朦胧。
  无论我怎么用力的伸出手,也够不到她了。
  有人走到我的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仅存的光线。他俯瞰着地上的我,如同在俯瞰世上最渺小的存在。
  “就你这样,有什么好值得她念念不忘的……”
  男子不屑一顾的轻蔑冷笑,一个名字在他的舌尖上滚烫,终于被他极尽讥讽地咬了出来。“森玖月,她有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的……?”
  我抓住那人的裤腿,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卑微。我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只求他们可以放过我的母亲。
  “不要带走她……”
  “我愿意为你们做任何事,我愿意成为你们的工具,求求你们。只要你们把母亲还给我,我什么都听你们的……我可以把我的命都给清中境——!!”
  微颤着,带了点哭腔的声音,我的话音落下的同时内心的尊严也在一点点的碎裂。红色的心脏绽出酸涩的花,根茎缚紧了心脏,每一下的跳动都在尖刺上挑开腥味的血。
  我抿紧了下唇,看着他,就这样祈求地看着他
  。
  看他戏谑而讥讽的笑,看他得意而扭曲的面容,看他眼睑下敛着极尽好笑极尽轻蔑的神色。
  苦涩的尖刺穿透了我的心脏,我的泪水混在雨中落下来
  。
  从未想过,我有一天会这样卑微的乞求着别人……
  “那就给我跪下磕个头。”
  眼眶是酸涩的,脸是热的,那是泪,而不是雨。
  母亲的身影已经越来越模糊,额头磕上邦硬地面的剧痛让我在一瞬间迷眩。一只脚踩在我的头上,往下撵压的力道仿佛是要摩擦掉鞋底的脏东西……越来越用力。
  我咬紧牙低吼着,踩在我头上的人丝毫不懂怜惜为何物,听到我的哽咽还会时不时地冷笑出声。他愈加用力的踩踏,将我每一下吃痛的喘息压了回去。
  我的额头破了,泥土渗进了肉里,受了挤压鲜血更凶地流了下来。
  可是没关系!
  我这样近乎催眠的安慰着自己,只要他们把母亲还给我,无论接受怎样的侮辱我都愿意。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可那个人的一句话,彻底湮灭了我所有的希望,让我终于看清楚了水洼坑里映出的自己,是这样可怜又可笑——
  “一个贱种,我不杀你已经是大恩大德了。滚吧,滚的远远的!忘记谁是你的母亲,记住,你是一个污点,圣司不能有污点,清中境更不能有污点!”
  崩溃……
  几乎是在瞬间倾泻岀来,灵魂仿佛被浓稠的黑暗所吞没,
  身体里翻涌着异样强烈的情绪,可偏偏我什么也做不了……
  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紧紧揪在一起
  。胸腔震顫着,跳得好快,仿佛下一秒就要麻掉
  ——
  冰凉的地面贴着我苍白的脸,有水滴一点、一点,在我的眼中、在我的心上积起苦涩的河流。压在我头上的力道终于撤离,清中境的人走了,也带走了我的母亲。
  我的祈求,我的卑微,我的退让,没有引起他们一丁点的同情。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我的眼角发着红,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绞在一起,身上凶猛的情绪滔天而来,就像溺进愤怒苦痛与绝望的风暴中心。
  我无助地闭上了眼睛……
  意外的,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还不明白吗?’
  珀伽索斯的声音掷地有声。
  透过他的声音,我仿佛看见了他的虚影。魔魅的男人穿着纯黑的劲装站在我的面前,就像是永不倒下的丰碑。
  我应该知道,我早该知道的。
  ‘弱是原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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