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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号令万兽(下)


  水滴在我的鼻尖,四周的声音逐渐聚拢、清晰。

  触手可及的是一片温热、宽厚的背脊,昏睡前看到的景象接踵而至,我暮地惊醒,神经在一瞬间恢复紧张状态!

  入目是黝黑的、凹凸不平的石壁,奔跑的脚步声伴随着前方的光芒照亮我的视野。

  我顿一下才辨认出了自己的所在方位——万花谷,八盘洞。

  八盘八门,洞有千口。

  这是小时候父亲和母亲为我打造的武修训练之所,里面洞与洞相连,乱如迷宫,机关重重,叫人防不胜防,难辨其位。

  背着我的父亲转过头来,眼神带着安抚,那是即便在我最艰难的时刻,也能传递给我力量的眼神。有父亲和母亲在,我永远不用站在最前面。

  揉了揉太阳穴,我的大脑还残留在眩晕感。趴在罹欢背上的姐姐也悠悠转醒,我们对视一刹,相视而笑。

  清醒过后,窈窕给我讲了一下现在大致的局势。在他们感觉到雪王传来的力量波动后,就火速赶往事发地,虽然受了伤,但也救下了我和姐姐。之后大家就逃往了这个山洞,这洞中除了机关之外,还有另外的玄机,仰仗着对八盘洞的熟悉和运用,那些追踪我们的人,被父亲和母亲逐批分开、挨个击破。

  八盘洞里面的地形看似简单却极为复杂,出谷前我用了八年的时间,大概也只闯过了五分之一的机关阵。这里面到底有多大,有多危险,或许只有将它打造出来的父亲和母亲才知道。

  现在,虽然追踪的人未停,但是听那脚步声已经明显没有最初的那么多了。

  我在他们的带领下,拐过一个又一个岔洞口,明明每一个洞口看起来都是一样的,但是我们前行的路却一直畅通无阻。所有的路线划分,似乎都已经储存在了父亲的脑海里,他带着我们完美的避开了每一个死路。而每过完一个洞,母亲都会开启一个机关,那些曾经让我感觉到苦恼甚至是厌烦的玄关铁阵,如今全都成了掩护我们前行的保护伞。

  我看向父亲的右手,那只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下坠姿势,还带着隐隐的血腥味。虽然窈窕将他们援救的情况说的轻描淡写,可是能够让父亲受伤的战斗,让那个在我心中顶天立地的男子都只能选择先逃为上的战斗,怎么可能只是“有点凶险”。

  我有些自责,倏然,珀伽索斯说过的话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到底是不幸选择了我,还是我……注定不幸呢?

  前方带队的父亲突然停下,他在一扇门前转过身,神情异样严肃。“接下来我会带你们走过一扇鬼门,你们切记要屏住呼吸,在我没说可以之前都不能换气。而且要牢牢看清楚我的移动步伐,跟在我后面一步步前进,走错一步,便生死难料!”

  众人对视几眼,点了点头,沉默的在父亲后背排成一条长龙。石门开启的声音咯吱作响,我咽了口唾沫,定下心神,无论这扇门背后有着怎样的危险,过去的经历都已经让我有了足够的心理素质去迎接它。

  白色的雾气袅袅飘来,轻柔、缓慢——

  我眨了眨眼睛,进来之后,仿佛身处云端,眼前所见之景,与我所想截然不同。

  没有陷阱,没有机关,也没有令人胆寒的洪水猛兽,这儿的一切看起来都与危险无缘,甚至可以说像是仙人居住的仙宫。

  飘渺的雾气似云、似烟,流水般缓缓的流淌。上方看不到尽头,而下方则是一面可以让人直接行走的镜湖。

  湖面荡开的涟漪和那清透的色泽,让我想起了傲世营的那池寒潭,还有那个,谪仙一样的男子……

  想起光,心里就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我收敛心神,父亲的嘱托在脑海中划过,进门之前我就已经屏住呼吸,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牢牢地紧跟他的步伐。

  越是美丽的事物,就越是危险。谁知道这片仙境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所能仰仗和信赖的,也只有父亲。

  父亲走的很谨慎,每落一步之前都要细细堪琢。他专注的看着前方,仿佛是在破译什么看不见的谜题,几张八卦符箓在他的手中不停转换着方位。

  耗在这里的时间并不长,但如果不能呼吸,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胸腔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我的心脏砰砰直跳,那是对氧气的渴望。我用手捂着口鼻,不敢泄露一丝气息,其余的众人也纷纷如此。

  一个个憋得脸红脖子粗,却无一人敢出言催促。

  从进入这扇鬼门之时,他们便选择了信任。

  终于,在跨过一条交界线后。

  父亲一挥手,确定了安全的我们大口的喘息。脚下的地面隆隆地升高,刚才在下面看不清上方,当我的视线高于那层云雾之后,眼前的景象让我心中一悸。

  镜湖下面的东西……怪不得呢!

  嚣张的声音在此刻响起,刚才进来的那扇石门被人轰开。掉落的石块中走出那些穷追不舍的天上天长老和弟子。

  瞄了一眼他们的人数,我幸灾乐祸的冷笑。怕是在这八盘洞中,他们也吃了不少苦头吧,居然只剩下不到四成的人了。那些消失的人是怎样的下场,我大概都能猜到,看着敌人加倍经历自己曾经的痛苦,还真是,爽!

  “湮苍漠,逃了那么久,终于还是被我逮到了吧!”

  “这次我看你还能溜到哪里去?你与天上天的恩怨,就在这里了结吧!”

  父亲让我们退后,他俯视着下方的追兵,神情孤蔑。“就凭你们……”

  十殿长老望向高处,当他对上那道孤寒的目光时,心里竟还是忍不住颤了颤,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个人带给他的,从以前到现在的屈辱。

  “你以为靠那些机关摆了我们一道,自己就能站于上风了吗?湮苍漠,若是在全盛时期,你还真有可能像刚才那样从我手中逃脱,但你现在已负伤,退无可退。而我族的精英弟子,哪一个不是多系的天才,单是车轮战对付你们便绰绰有余……”

  十殿长老忿笑,“这个地方看起来不错,刚好可以拿来当你的葬身之地!当初你离宗时给我的那一刀,我一定会在今天讨回来——”

  父亲负手而立,背影笔直。凛冽的轮廓充满了倨傲,他不像是受伤的人,可我知道,十殿长老说的没错。

  对面的人数虽然削减了一大半,但在数量上面依旧是敌众我寡的局面。而且我方只有我,姐姐和父亲有契约灵兽,即便以另外的武者身份进入战局,可是面对这么多身体和力量都异常强悍的灵兽来说,还是会非常吃力。

  毕竟人的血肉之躯永远不可能和兽类相比,更何况天上天的精英弟子,契约的灵兽品级都不会低。

  如果真开战,这将会是一场差距悬殊的战斗。

  但是母亲却笑了……

  她走到父亲身边,绝美的容颜,让下方那些即便是处于敌对阵营的人看了,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旭安,这么多年了,你什么时候算赢过我的夫君?”

  烈焰红唇勾起完美的弧度,如同浴血而生的红玫瑰,唯美血腥。

  “困住你们的机关,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的前戏而已。你以为,我们真的在逃吗,并没有……引你们来这儿,为的只是请君入瓮——一网打尽。”

  美人一笑下,埋葬着红颜枯骨。

  说时迟,父亲的身前出现了一个阵图,那方才为我们引路的几张符箓都飞到了上面,阵型扭转,红光大盛。而下方的镜湖也出现了相同的阵法——真正的酆都鬼门,实则隐藏在这镜湖之下。

  鬼门大开,亡魂归来。

  镜湖的水好像沸腾了起来,原本清透的颜色变为了污浊的血红。镜湖下的鬼门缓缓开启,数不尽的尸体从血水中伸出手来,他们抓住那些人的脚踝和身体,没有理智的拉扯、撕咬,仿佛已经等待良久。

  天堂地狱一扇门,是生是死一步间。

  死人啃食活人,方才的仙境瞬间变为了炼狱,阴气、死气和冲天的哀嚎,将那白色的烟雾染成了浓重的血色,致命的瘴气弥漫了下方的每一处空间。幽冥鬼火熊熊的燃烧,那是将灵魂一遍遍凌迟的业火。

  恶鬼在火中桀笑,活人在火中挣扎……

  连十殿长老和七殿长老,也无法脱身,生生被困在其中。

  “所有人,召唤灵兽——!”

  十殿长老发出号令,然而还是迟了。从他们踏入这里开始,就已经是半只脚踩入了鬼门关。

  亡灵吸魂,此时那些被缠住的精英弟子都双眼泛白,一个个的跌倒在镜湖之上,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那一双双鬼手带去彼岸。

  “你在想什么?”

  注视着眼前这一切的景夙,目光和卢卡斯相撞,都是深深的惊叹。

  卢卡斯看了那个操纵全局的男人一眼,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激动与渴望。“想要拜师!”

  镜湖之下有聚阴阵,打开的鬼门是凭借着符箓作为媒介而招来的彼岸之魂。这是第一次,他见到有一个人,可以将术法和符术结合的如此巧妙。聚阴阵和阴鬼符,这两者任何一种分开来看,都并不是多么难解的东西,但是只要它们合在一起,却能产生了威力惊人的效果。

  可这一步,却是天堑。

  早前也有人想过将术法和符咒结合运用,相辅相成,来达到威力倍增的效果,却因为本源相背而以失败告终。古往今来,术士和符师虽然看起来相似,深究其源,却如同阴阳两面,泾渭分明。

  油与水岂能相容,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

  就连自诩为天才的卢卡斯,和符师世家第一人的景夙,也始终觉得,符师和术士是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然而眼见为实的真相,活生生的打破了他们的认知。

  “终究还是井底之蛙呀,我们的眼界,还不够宽……”

  景夙自嘲一笑,心里也涌起了拜师的冲动。

  卢卡斯想起那个男子使用狂神的战斧时所展露出来的实力,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或许那就已经是巅峰了,但这却只是他的冰山一角。他还是一名灵师,符师,术士,他的妻子,是一名法师,也是一名圣医,还有他们的女儿……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怪物的一家人?

  任何一个宗门若是培养出了这样的奇才,却发现不能为宗门所用,都会忍不住想要毁掉吧!

  一双眼睛,带着深入骨髓的憎恨,是那样不甘又那样深刻的凝望着,站在最前方那两道风光霁月的身影。

  十殿长老咬紧牙关,喷涌的情感和地狱的鬼火染红了他的眼睛。

  不管是十多年前,还是现在,他始终是在仰望着这两个人。长老,长老又如何?

  若不是因为他们两个走了,这个位置轮得到他旭安来做!

  曾经在天上天,赞美和祝福围绕着那两个人,他活在他们的阴影之下,迫切地盼望着让两个人从圣坛跌落泥沼。后来他的愿望果真实现,他成为了天上天的十殿长老,而那两个人成为了天上天的追杀对象,他们的地位一夕调转。

  可再次见面,旭安才发觉——其实什么都没有变!他依旧赢不了湮苍漠和湮夜璃,那两个人依旧如同曾经那般耀眼,让他仰望。在他们面前,自己的存在总是这样狼狈又可笑……

  凭什么呀!!

  气血上涌,十殿长老喷出一口鲜血,他的目光突然转到被护在那对男女身后的,他们的女儿身上。

  嘴角扯出一个阴森的冷笑,十殿长老用手背擦去血迹,低下了头嘴唇蠕动。是啊,也许他永远都赢不了那两个人,不过没关系,至少他死之前,还可以拉上他们的女儿垫被!

  “爹爹,小心——!”

  我听到了蓝澜从灵兽空间中发出的一声惊呼,然而还来不及思考,危险却已经逼近。

  空气在一瞬间变得非常沉重,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完全动不了了,每一处关节都僵在了原处。然后,从我的影子中,伸出了数条黑色触手,它们裹住我的身躯,将我拉向了我的影子深处。

  我和我的影子,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我身边的人甚至只是一个回眸,视野中就已经找不到了我的身影。

  “旭安!!!”

  湮苍漠的双眼是可怖的黑,他死死地盯着十殿长老旭安,几乎在刚才那个意外发生的同一时间,他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十殿长老已经在鬼门之中,被折磨得十分狼狈,他的脸上已经渐渐透露出死气,表情也变得木讷。却在听到湮苍漠的那声怒吼之后,僵硬的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笑骂他活该。

  “你把小世弄去哪儿了?”

  湮夜璃抬起手,呼啸的风,破碎的冰,在她手中形成,罡风携卷着冰刃的划破十殿长老的皮肤。他趴在地上,又狠狠地抬起头。

  “她去了影界,只有我能够放她出来。不想让你们的女儿死,那就立刻停止攻击!”

  话落,十殿长老被罡风卷到了空中,翻滚几圈后停在了高台半空。他咳了几声,睁开眼,面前是湮夜璃冷酷的脸。

  “旭安,你向来怕死,可你应该还没有尝试过什么是生不如死。如果不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他们要死在这儿,你,则比死更难!”

  “那我们就各退一步。弄走那丫头的是我驯养的一只食魇蛤,你们应该知道,这种灵兽专门吞噬人的影子,还会那个带走那个人三魂七魄中的一部分。它是我驯养的灵兽,只有我知道怎么把人弄出来,你们放了我们,我们也不抓你们,大家都各自退一步。否则,就算你们把食魇蛤和我们都杀了,那个女孩也回不来的……”

  湮夜璃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她熟读百书,还从未听说过有食魇蛤这种灵兽。而且,万一放了他们之后,这些人出尔反尔,到时又该如何?

  她从不相信这个人的人品。

  “你先把小世放出来,我再放了你们。”

  “把人带回来需要时间,而我必须确认宗门的弟子都活着,他们的时间等不起。如果你不能先放了我们,那就让你的女儿为我们陪葬吧!反正损失了这么多精英弟子,就算回到天上天,我也难逃一死……”

  湮夜璃还想再说什么,湮苍漠拍了拍她的肩,主动解除了鬼门阵术。解除之后,来自阵法的反噬让他的脸色有些泛白,呼吸也变得急促慌乱。

  聚阴阵开启的鬼门,必须要有三个时辰。若强行关闭,施术者必受阴气反噬。

  “放了她……”

  湮苍漠微倚着旁边的妻子,一贯硬朗的声音,此刻听起来也变得中气不足。湮夜璃心疼搀着他,她是圣医,一摸脉相,她便知道这反噬给他带来了多么严重的暗疮。

  还活着的人慢慢从地上清醒,十殿长老往后看了一眼,回过头,他抬起手臂,黄色的波纹在空气中漫开。

  “咔”的一声,掌心中飞出的灵箭,笔直的射向湮夜璃的瞳孔——

  趁着她躲开,十殿长老往后纵身一跳,电光火石之间,一条土系巨蟒从下方托着他的身体,缓缓抬起头颅。

  这是七殿长老的契约兽——至尊级别的大地蛇皇。

  “亲情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站在大地蛇皇的头颅上,十殿长老缓了缓神,挤出嚣张的狂笑。

  “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再清楚不过。但是啊,为了女儿能够活命,哪怕不相信我的为人,不相信我的承诺;哪怕自身要遭到反噬;哪怕局势恶化、疑点重重,却还是为了那一丁点的可能性信了我的谎言……你们两个,真是天才,也是傻子,胜在实力,败在感情……”

  千面鬼蝶煽动羽翼,停在大地蛇皇的旁边,十殿长老踏上它的背脊,疲惫却也得意地摩挲着胡须。“既然如此,那我不妨也告诉你们一句真话吧!根本就没有什么食魇蛤,你们的女儿,也回不来了。活人,是不可能从影界回来的——”

  猛烈的风刃再次朝十殿长老袭来,他却早已有所准备。喧闹的声音再次响起,天上天其中几名精英弟子的灵兽具有治疗之光的属性,在他的治疗之下,其他的人陆陆续续恢复至巅峰。

  混乱的攻击在八盘洞中炸响,大地蛇皇的尾鳍狂轰乱舞,机关无数的八盘洞,在一声爆炸声中,被毁于一旦。

  而处在另一个空间的我,此时正行走在一片奇怪的森林中。

  早在身体动不了的瞬间,我便敏锐的察觉到了危机,可惜,身体动不了的我还是被带到了这里。

  说是森林,其实树并不是树,确切来说,这是树的影子。这片空间里的每一处事物,都像是现实世界中的影子投射而成的景象。

  我瞥向黑暗的天空,世界是那么的安静,时间仿佛被暂停了一般,分辨不出此时是傍晚还是深夜。

  在我还没有找到回去的方法之时,这个世界的生物悄无声息的从黑暗中显现,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古怪生物——就像是兽或人的影子,与他们的实体融合成了一体,产生的混合形态。

  那种诡异的感觉难以形容,在这个绝对寂静的世界里,连他们的出现都是悄然无声,我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在面对这些眼神空洞的怪物时,隐隐加重。

  这个世界的生物似乎嗅到了我这个闯入者的气息,越来越多的怪物丛林中显现。它们没有眼珠的眼眶打量着我,似乎是在犹豫,该将我归结为敌人,还是同类?

  ‘喂,你还不跑,等它们发动攻击时你可就麻烦了~’

  灵魂中传来一道魔魅的声音,是珀伽索斯给我发出的预警。

  “为什么我可以听到你的声音了?”

  ‘死亡和怨恨是我的补品,刚才我吸收了很多,而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绝望和灰暗,有这么好的东西滋养着我,我自然可以跨过封印,直接与你灵魂对话。’

  “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

  ‘影子境界,”珀伽索斯的声音染上了调侃,“你应该是被一种诅咒缠上了,那个诅咒把你带到了这里。不过放心,以你的实力,暂时还死不了……’

  怪物们一步步向我逼近,意识到了它们的敌意,我渐渐地后退,拉开距离不让自己露出一丝怯意。

  出现的怪物有增无减,我不知道这黑暗深处还有多少它们的同类。我召唤出冰穹,与此同时,那些怪物们也终于对我做出了反应——它们蜂拥而上,这寂静的林夜中,发动着最凶猛的捕食。

  冰剑砍在它们的身上,就好像看中了一团空气。他们根本没有实体,被切割的部分化作黑烟散开,然后又重新聚拢为一体。

  这样下去,被先杀死的肯定是我!

  我一边躲开攻击,一边用心语和珀伽索斯对话,他是我目前唯一可以了解情况的人。

  “这种东西叫魇,它们是由活物的影子和自身的三魂七魄中的一部分被特殊同化而成,带有着原主的部分能力和记忆。魇本身就是死的、虚幻的,怎么解决掉他们?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珀伽索斯笑过之后便没再吱声,这个家伙,从来都让人捉摸不透。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永远不会站在我的身边。

  我看着眼前的群魇大军,后背不知不觉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第一次应对这种没有实体的怪物,物理攻击完全派不上用场,而在这个影子境界,我根本没有办法吸收灵气,储存在灵根中的灵力迟早会有亏空的时候,若不能在那之前找到解决方法,情况会更加严峻。

  时间流逝,魇的攻击愈加狠戾,一节突刺猛地向我射来,我下意识的向后退去,在身前用冰结了一个透明的保护罩。

  然而没过几秒,我苦苦维持的屏障出现了裂纹,又在一道重掌之下,屏障从裂纹处开始,如同玻璃一般龟裂开来。

  眼前的屏障骤然碎裂,怪物从散落的屏障后方铺天盖地的涌来,我屏息凝神的注视着它们,所有的动作在我眼中被一一放慢。

  忘川瞳第七重:芥子观微,启!

  剑光所至,魂散之处。

  灵魂世界中的珀伽索斯心情不错地挑起唇瓣,五官在这笑容下显得越发妖魅性感。“这么快就找到破开灵魂和影子的那个点了,真该说,不愧是我选中的容器吗?”

  “也罢,那我就帮帮你,毕竟你说你是唯一可以杀死我的人,要是你太快死在这儿,岂不是显得我很弱~”

  珀伽索斯告诉了我离开的方法,在这个境界,有且只有唯一的一条路可以出去。但是在那条路上,驻守着两万三千多只魇兽,我要出去,只有打败它们。

  ‘我倒是有点好奇,你会是先出去,还是先累死呢?’

  ‘又或者是被同化成和它们一样的怪物,那样的话,这张漂亮的小脸儿就有点可惜了……’珀伽索斯咂咂舌,语气听起来有些欠揍。

  “不劳你费心,你这个祸害都还没有死,我怎么会死!?”我收回剑,走向他说的那一条路。

  站在路口前方,我握紧了手中的冰穹。两万三千多只魇兽,这将会是我出生以来最艰难的一次战斗,我深刻的明白,自己很有可能会死在这条路上。

  但我没有选择,只有这条路可以让我回去,回到,大家身边去!

  举起冰穹,我挥出了第一剑。一只魇在我的剑下魂飞魄散,剑身映出我的双眸,而我的眸中反射出和剑一样冰冷的、毫无实质的目光。

  这是第一只,接下来,是第二只,第三只……

  永夜的天空,在这里无法见证时间的流转。

  我一路前进,一路杀戮,时间已经过了多久,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身体的精力都已经被抽空,每一次剑的挥动都已经只是本能,而不再受大脑的控制。

  我只知道我的眼睛已经麻木得看不见任何的事物,每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的东西,在还未辨认出它是什么之前就已经被身体机械地斩杀。

  我只知道我的衣衫已经变得破破烂烂,堪堪避体。我的头发凌乱不堪,我的皮肤满是伤口……

  我用冰穹支撑着身体,只能一小步一小步的前进,浑身的气质,从一开始到现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前方,那些本该没有情感的魇,此刻都有些瑟缩得不敢向前。

  ‘真是没意思……’

  珀伽索斯感受着我周围的变化,无聊的打了个哈欠。他与我灵魂相连,通过我的五感感知到的一切,他都能知晓,甚至知晓得比我更多。

  ‘只是一堆低等残缺品,竟然也会贪生怕死。干脆,我给你们加点料,生命只是游戏,既然要玩,就给我玩大一点~’

  他的表情淡淡,眼底却有某种深沉而危险的情绪在流动。‘夜已经很深了,这会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夜。’

  那双血瞳变得更加幽暗,他的力量透过封印传到了外面。那些本来持锄者不敢再向前的魇兽,此刻仿佛狂化了一般,它们原本空洞的眼睛出现一层不正常的红光,暴虐性被完全激发了出来。

  汹涌的兽潮围杀向我,它们不知生死,不知疲倦,不知畏惧,就像那扑火的蛾,玉石俱焚也想吞噬我。

  我的体力早已经透支过度,完全是凭借着一股意念在支撑着,哪里还能够抵抗得住这些狂化了的魇。

  身体被拉到了空中,又被狠狠的甩下。血盆大口向我咬来,我用剑抵住那张血盆大口的靠近,却又被另外的怪物抓住了双腿,在沙堆上拖着前行的数十米,然后被甩向一棵树干,无力的跌落。

  可是,我感觉不到自己的狼狈,也看不到自己已经完全木讷的眼神,那双眼睛已经没有了焦距。一切都只是凭借着身体最原始的自保本能进行着反应,我还在前进,却早已不知道了自己要去往哪里?

  我的行动变得越来越沉重缓慢,最后支撑我站起来的力量,正在被渐渐剥离……

  骨头又断了好几根,这幅伤痕累累的身体,早就应该走不动了……我盯着那看不到终点的前方,我的路,就走到这吧!

  已经没有力气,继续走下去了……

  致命的攻击瞄准了我的头颅,我想挥间去挡,才发现,原来我也今年拿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算了,就这样结束吧,因为我累了,真的很累……我想,我快死了吧。

  杀戮侵蚀了我的躯体,侵蚀了我的精神,侵蚀了我的意志,原来,厮杀得久了,真的都可以忘记了自己是谁!

  我闭上了眼睛,用心去体验这死前的宁静,耳边却听到了呼唤的声音,那样的急切,那样的愤怒……

  “爹爹——!!!”

  蓝色的水波骤然在空气中炸开,就像撕裂了空间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水波化成璀璨的蓝光,将向我袭来的魇都碾成了齑粉。

  相撞的力量将我向后推去,我就快要跌到地面,那股水却温柔地托住了我,接着,水中出现了一个蓝色的小身影……

  我的,蓝澜。

  我猛地回过神来,咬咬牙,颤抖着、挣扎着,用尽全力地站起来——我不能在这里倒下!

  “太好了……赶上了……”

  蓝澜化作半人形态抱住我,影子境界中召唤不了灵兽,它是拼了命的才来到了我的身边。

  “蓝澜,这里很危险。”

  我低声呢喃着,意识渐渐飘散,被蓝澜抱着的时候,那种感觉自己好像沉浸在了水底,却并不觉得窒息。相反,很舒服,仿佛回到了还未出生的时候。

  “我知道,所以我来带爹爹出去。”

  “爹爹,爹爹啊,你先睡一觉吧~但是如果等你睡醒了,没有看到蓝澜的话,那只是蓝澜调皮离家出走了……”

  “蓝澜会走一段时间,爹爹,你一定要等我呀,如果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一定要记得带我回家。”

  这是什么意思?

  我疲倦而迟钝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这些话语,蓝澜抵住我的额头,它的身体渐渐化作蓝色的精神力,融入到了我的身体里。

  最后的视线之中,不断有水波泛起又皱开,而我的意识体则在渐渐地下坠。温柔的水波继而变得暴躁,终于,我好像沉到了一个最深、最安静,也最安全的地方,而影子境界中,下起了瓢泼大雨。

  大雨中的某处,闪烁着蓝色的微光,光芒簇拥着一个精致的人儿。

  她有着一头垂地的水蓝长发,修眉联娟,丹唇外朗。光润玉颜上,带着水蓝色眼纹的美眸缓缓睁开,那双眼睛,娴雅妩媚清纯万种风情皆在其中。

  “这个身体,还真的是累到了极致呀。”

  女孩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出来的声音却是蓝澜的。

  这便是结下灵魂契约之后,在契约者和灵兽之间有极低概率可以触发的一种灵魂技能——结灵。

  结灵可以将人的血肉之躯与灵兽的力量相融合,两个灵魂,且同一个躯体之中,将双方的力量和潜力都淋漓尽致的激发出来。

  本来这个躯体的主动权应该是在契约者的那一方身上,但是因为我的灵魂现在太过虚弱,所以意识的主导便成了蓝澜。

  女孩湛蓝的眼瞳倒映着那些仍旧不断涌来的魇,轻笑一声,狂涛冲天而起。树木不堪重负的倒下,巨浪淹没了森林,蓝发的女孩在这翻滚的巨浪中平静的前行。

  在她的身边,再也没有任何危险,可以伤到她了。

  ……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我不停地厮杀,呼啸的寒风吹走了所有的温度,疼痛席卷了我,身体好像变得四分五裂。

  我在梦中,紧紧地皱着眉头。

  然后,我听到有人在叫爹爹,我必须,醒来……

  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昏昏沉沉,张开和闭上仿佛没有什么不同。我用了好几秒让视线恢复清明,眼前终于看清了蓝澜的面孔——是以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孩子的形态。

  “好可爱~”

  我尝试着动弹指间,想要去捏一捏她的脸,蓝澜主动把我的手放到她的脸颊上,亲昵地摩挲,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

  “爹爹,对不起,蓝澜要走了。下次见面,可能我就不记得爹爹了。不管那个时候,蓝澜怎样惹你不开心,爹爹,请你都一定要找到我,带我回家……”

  “蓝澜,为什么说要走?”

  我有些生气的拉住她,“你想去哪儿!?”

  蓝澜语气柔和,笑容淡淡的,却很悲伤。“要离开那个鬼地方,只能用结灵这个方法。”

  我的瞳孔睁大,那两个字让我的心狠狠地一揪,几乎就快要落下泪来。

  结灵,她怎么能用结灵呢……!

  那是灵师在面对你死我活的绝境之时才使用的一种技能,只有和自己定下灵魂契约的召唤兽才能做到。它能够最大限度的激发灵兽和灵师的潜能,却也最危险,而这份危险,只针对灵兽而言。

  我曾经想,以我和蓝澜的实力,我们永远都用不上这个技能。我也在最初知道的时候就严厉警告过蓝澜,无论多么危急的情况下,都不要使用结灵。

  “蓝澜,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我气得几乎想扇她一巴掌,却又心疼得下不了手。

  这个技能,即便是在我和蓝澜身体状态极佳的全盛时期,也有六层的危险,那更何况那时,我已经伤痕累累,所有的风险全都由蓝澜一人去承担。

  结灵过程要是稍微有什么意外,即便是无禁灵兽,也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我更加急切的想要抓住她,想要她亲口告诉我,她没事。

  蓝澜却依旧笑眯眯的,她握住我的手,扬手一挥,带着我小跑了起来。

  虚空中展开一幅幅画卷,那上面是的蓝澜记忆,绣刻着我和她的一点一滴——

  傍晚的光是温暖的橘色,我把最后一道菜摆在桌子的正中央,想了想,又往另一个方向挪了些,嘴角不自觉地泛起笑意。

  寂静美好的深夜,熟睡的小团子从床上滚下,迷迷糊糊的眨着惺忪的眼睛,看着床上呼吸均匀睡得正香的女孩,它一蹦又蹦回了床上。钻进女孩的被窝里,又凑近了些,挨着她的脸颊香香甜甜的再入梦乡。

  我看到了很多的回忆,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是初次见面之时,那双清澈纯净的眼睛;

  是受人陷害之时,那气鼓鼓地为我大声辩护的声音;

  是并肩作战之时,那意气风发的小小身影;

  是我落入危机之时,那对敌人冷酷,对我却最温柔的水……

  我,早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蓝澜的身影。

  可现在,我就要失去她了。

  “听海里的生物说,人类是很脆弱的,比这世界上的大多数物种都更容易击垮。现在,我真想让那些家伙们见一见我的爹爹。”

  “我的爹爹是个很优秀,很强大也很温柔的女孩,她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值得我喜欢,所以我要保护爹爹,因为我是她唯一的契约兽,也是她的孩子……”

  “可是如果有一天,爹爹我把你忘记了,我也不记得我的名字了。爹爹,你一定要找到我,告诉我,我的名字。”

  蓝色的光包裹着蓝澜,她的音容笑貌在这光芒中逐渐变淡。她好像还在说话,可是刹那间,又离我好远好远,只剩下我在原地含糊不清的呼喊。

  光晕模糊了蓝澜的面容,最终和无数的画卷一起碎裂在空中。

  一瞬间,四溅的光芒吞噬了黑暗,蓝色的光将我包裹,我听到前方发出了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被撕裂了……

  光芒散尽,黑暗没有再度侵蚀我的视野。

  我看到了亮澄澄的天空,光线柔和。我回来了,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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