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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一日光明


净空与阿饶成亲的这日,洱城比往常要更冷清些,按理说,武林尊主大婚,应享八方来贺,江湖各派献礼,十里长街的大红灯笼,要挂满整个洱城才是。

然这一日,冷如初冬寒气刚过门,静若海底石滩无惊澜,各人仍过着各人自己的日子,眉梢不带喜,嘴角不见乐。

冷冷清清的,甚至有枫叶卷境刮过鬼市。促得鬼市的生意精都道:“十分的怪哉!”

在头一日夜,洱城内的影士与和尚都听见地牢枯井里的喊叫,那位昔日枭雄这样不识相,无人敢问津。

“连帖子也不发,当然无人来贺!”苦上埋怨,埋怨他的师父不晓女儿心,“哪有姑娘出嫁,不想热热闹闹的?连往日的师兄弟,也……”

往日的师兄弟,那皆是和尚!

这小师父不分轻重!阿饶在心里默默回。

嫁衣是洱城最好的喜婆制的,连赶一月工,没日没夜做了这件东升有月,比翼在天的霞帔,阿饶看不见,可用手去摸,金珠银线绣得齐密,连针脚都仔细沾着喜气。

“姑娘生得美,给老婆子做的喜衣添福了!”

如今的阿饶,显赫身份让她洋溢在一派喜庆的赞美中,她不习惯,特别是眼前黑黑的,只能想,她的新相公,是不是也穿着与自己相衬的喜福婚衣。

从他二人第一眼相识时,阿饶做梦都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她更不晓得,等这一天,她做了十世妓,也等了十世。

净空仍穿着黑裟,只腰间多系了一条别致绣纹的喜带,带长及地,更方便去牵引新娘子。

“师父!师娘已备好了!”苦上催了在空廊等心上人妆扮的净空。

他倒是机灵,改口也快!净空在心里,不知是该赞,还是骂苦上了。

然赞有理,骂无依。

又过垂花门,前几日的柳条都干涩成灰了,原先的嫩叶也仿佛在一夜之间习了高隐术,不见踪迹。见此,净空甚是不喜,他吩咐,最迟明日,一早起来,要见满堂春色和花开。

这着实是为难人,如今,哪还有四季,哪还有花色,莫不是他一夜入魔,毁了云洲的时节烟火,眼下,是最好的气候,有最好的花色。

“新娘子出来啰!”喜婆一身高喊,院里缓缓行过来的红霞身影,抓住了净空与苦上的眼。

“乖乖,哪里还要什么花开春色,师娘一出,万物皆败得云落!”苦上赞,又忘了自己是和尚。

果真有样学样,谁让他拜的是净空为师,即便在过去一年里,云洲大地盛传,说净空死了,苦上宁愿孤伶伶的,也不败任何门尊。

艳丽归艳丽,可往日的月宫仙姿,确实落了几分,净空到底是修佛的,心中有别样的滋味,可终究是自己要讨的媳妇,扮成什么,他都送着一双迢迢的牵牛眼,巴巴看着收不回。

殊不知,往世九轮回,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上好的美人儿,上好的善心。

居然比不上那一尊冷冷的佛吗?

想到这儿,净空不由笑了,那笑里藏了十世讥讽和可怜自己。

阿饶站在院儿里,两人隔得不远,她如神功附体般听到那阵笑,并不晓得不是对自己,于是扯下盖头,质问:“你笑什么?”

“哎呦!新娘子,这样可不吉利!”喜婆惶恐,去拿阿饶手里的喜盖头,欲替她再盖上。

谁知,让一只手挡了下去,那盖头被抛向石景,盖在一块儿尴尬的假石上,暗暗生着浓浓喜色。

“新娘子没有好脾气,且让她把那些不吉利的都做光吧!做光了,往后,就都是大吉大利!”

没有哪一对新婚夫妇是这样成亲的,礼未先行,倒抛了盖头,执手相依。

“你笑什么?可是我哪一处妆不好看?讨你笑话了?”阿饶仍不忘追问。

“是了!不好,改明儿,往后,还是都让我替娘子描眉吧!”

两人你侬我侬时,喜婆小声追问苦上:“小师父,这礼该如何行?”无高堂,无宾客,着实难为她了。

苦上如今大了些,况且并不是从小就生养在长隐的僧,自然要懂些三媒六聘,拜天地的世故人情,眼瞧他的师父是不晓得的,这阿饶姑娘嫁得亏。

可放眼四洲哪里还能寻到比净空还撑得起天地的男人?阿饶姑娘嫁得又不亏了。

苦上往天色看了看,好在新娘子看不见,这样低沉的天色,实在不是一个嫁娶的好日子,倒像是,像是丧仪。

“呸!”苦上呸了自己一嘴,向喜婆道:“直接行最后一礼吧!”

“嗯?”

“送入洞房啊!”



洞房在别处,阿饶被净空牵着手,弯弯折折行了好久,只他二人,喜婆和苦上都没跟来了。

阿饶穿着踩堂鞋,却并没有拜堂,踩堂鞋薄底红帮,鞋面绣满了再不好见的五颜花卉,不免惹人伤神一阵,可好在阿饶看不见。

“还没拜堂,这门亲事,老天到底认不认?”阿饶这是在说笑,她咧嘴的时候,恍若飘出花香。

“不需他同意。”净空攥着新娘子的手,好似捏着一把相思青,“怎么,如今还怕我跑了不成?”

“可不是,我得把婚书藏在枕头底下。”阿饶转眼又想了想:“不!锁在匣子里。”

“钥匙呢?挂在心口?”

“钥匙?让苦上小师傅帮我锤烂了,扔到火里!”

......

两人一路说笑着,只要阿饶起了话茬,净空皆呈下,她看不见,便不能赏景观物,若还不让她说话,岂不憋死。

净空与阿饶身着耀目的婚服,踏过繁锦,枯石,竹木,浅河,四季时节,他都带她走过了,往日便是最好的日子。

“尊主,夫人。”

所到之处,比比皆是尊候,没人敢正儿八经抬头看一眼,那个瞎眼姑娘,是天下武林至尊,净空的夫人。

坊间总有人说,和尚娶妻不要脸,害天怒,收了四季花时。可也有人说,净空早不是和尚,英雄难过美人关,是亘古不变,情有可原的道理。

管外头说什么,净空没张罗众派来贺,低调成婚,算是给足了武林,宓宗面子。

只一人不欢,说来也好笑,偏偏是那个叫苦上的小和尚,日日鸣着不平。

往日,他就说:“我的师父是盖世英雄,他要这世间的什么,都应当得的,为情拦,也是义。”

然这样的成婚,意思少点,委屈了他的师父师娘不说,连他这个唯一的小徒弟,也失了威风,他一人坐在石景园子里,想到天黑仍过不去坎。

“起码,那处造了好几个月的小巷院儿得让天下人晓得,是师父对师娘的一往情深。”

巷院儿确实造了好几个月,废的人力不说,心思更深,可心思都是净空一人的。

阿饶被带到此处时,魂不知,魄不晓,还得怪她是瞎的。

净空想,天下之大,云洲之土,他能做好多主,也能带阿饶去好多地方,可唯有一处,他不想带她回。

江都是他二人的缘起之地,有美,有好,也有仇怨,他不去掀那一块疤,本想堆土埋着,可他记得,他始终欠阿饶一年之约的誓,过了这一世,便无处可还。

“是......是桃香?”阿饶杵在原地轻嗅一刻,便雀跃出声。

“是苍鸾的桃林,移过来的。”净空道:“在贫巷时,你总羡滨湖桃林,这不就有了吗?”

入夜风过,刚好吹得小钟铜铃,好像在奏喜乐。

“这是苦上送的贺礼,前些日子,他往来宓宗与洱城一个来回,就是为你运了这口宓宗的千年古铜铃。”言罢,净空挥袖,一阵清澈的小风穿袖而起,又荡了一阵乐声。

“替我谢他。”一阵暖意袭了阿饶的眼。

“如今他都叫你师娘了,自己谢。”

“那,还有呢?”

“你还要什么?”

“要剑宗灵池,方台观的仙鹤,还要......净空,今夜的繁星是漫天星相吗?你这个做尊主的,有没有请移星好好看过......”阿饶倒是好记性,一口气,把往日在贫巷许的愿都念了出来,“赠都赠了,何不赠个全套。”

“倒是你想的美了!”净空始终未撒开阿饶的手,他把那般细小的腕攥在手心,用拇指来回抚昵,像是宝贝。

不,就是宝贝。

“自己看呗!”净空说得很轻松,自己看呗!像是一抬眼的事。

“你又......”阿饶想说,净空又欺负她是瞎的,他怎么看,拿嘴看?

可一冰冰凉凉的盒子忽落入手,起初,阿饶被那冰盒的闯入冻疼,她往后缩肘时,撞到净空的腹,结结实实的似一堵墙,净空无碍,倒把她的肘撞得清疼,“哎哟!”

“可会耽误入洞房?”和尚好问,今天特别多。

一问,把阿饶的红晕又惹上了头。净空原来是想,把花船那夜留到今日的,今日才算合情合理。可若不是那日,也不会有今日份的魔他。

夜黑得深刻,净空茫然放眼一望,便是阿饶的世界,只要这样想时,便是很多很多的心疼。“阿饶,这是我,娶亲的聘礼。”他把盒子郑重地,缓缓地,放到阿饶的手里。

赠她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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