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入魔

渔老爷停了一艘船在礁港，本与净空说好今日出海的，可乌泱泱的那片人，堵了礁港村今日所有的生计。

净空与了祖在船上说了好久话，日落进黄昏，无人敢催一言，只眼巴巴地默言等着，宓宗的家事，本就高如天。

船内，两禀高洁的量烛各自有芯火，早不往一处燃灯。

望满江渔火，了祖的气息低迷，话来不及层层递进，直截了当道：“你可知外头乱世祸僧成什么样了？净空，你辜负了为师，辜负了天下人。”

净空垂了一半头，受责诚听，可他的眉展得平整，气顺和平。

“宓宗可以不成六派之首，也可以休派无僧，甚至受天下人唾弃，可宓宗，不曾弃过一人，更不想弃你于尘，心魔当……”

“宓宗不曾弃一人？”净空敬重师父，本可顺听师父谆教，可他听此话后，生打断了了祖的话：“师父，宓宗不想弃我，可却利用了阿饶，利用阿饶生来良善，要她一人苦渡二人情。”

夜雾的光升起，洒在浆上，荡入不见天色的海底，正好比净空于阿饶，是她幽暗世界里的唯光。

“因我忘了，你们便瞒了我三年，宓宗上下，无一人相告，不告诉我，因饮了佛舍泪，才弃爱归宗，让她如一叶无援的孤舟，飘零浩瀚武林……”

“这就是师父口中，我宓宗的不弃一人？我佛的悯怀苍生吗？”

净空往前递了两步，跨过网绳叉钩，鞋被无数次海钓刮破了面，难看地盯着了祖的目，像往日在长隐讨教的小僧般虔诚，小和尚从来都是懵懂讨教，只有入了禅悟的僧才晓得分辨，然净空，因本从佛尊来，更有自我的思悟。

“若真是这样，我的苍生，也可只是一人的！”

“净空！”了祖以为，佛尊不能言此，苍生从众，岂能是一人。

可，“师父，她已为我做了十世妓！”

阿饶在万佛窟许下十世妓的誓，只为求一滴让净空忘情的佛舍泪，因此，她才生生世世落入为妓的轮回，如此，她已背着这身烙印，孤降人间十世了。

“尊上！尊上何时记起……”了祖忽然改口，他这才晓得，今世的净空全记起了，他不仅恢复了与阿饶的回忆，甚至晓得了自己的真身。

西华半山之劫，夺了阿饶半条命，净空却因抵挡万人穹力，打开思界，了悟了十世。他遇阿饶十世，却皆没有一个好结局，也皆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

“尊上既然记起来，因晓得这是十世轮回的最后一世，若此世无法渡劫，尊上再无能回莲尊！”了祖所做一切，也皆因这最后一世难关，不能再失。

净空摸了摸头上绒毛，细细的，却也刺手得很，再剃，未必是佛下僧。

“长隐经楼的鸣钟扰界三声，龙纹罅光已闯入爵星云脊，云洲众地有魔待入，这些我晓得，移星观星象万年，自然也晓得，天影必因此乱世，尊上因阿饶姑娘入了魔体，这些已是大难，莲尊虚位若是永世都空着，繁渊必以尊上入魔为警世，引苍生捕魔，杀阿饶！”了祖急入肺腑，他收的这一徒，已废了他几世的修为，可渡佛回莲尊，是宓宗万不能辞的责任。

若是苍生都对付起净空，那六界中连起苍生与天佛的宓宗，会害了大慧禅师的脸面愧对天佛，从此，无博施济众的天地，更无德行周全的苍生。

天地，又会归于混沌之境了。

净空的眼瞳早不清明，甚至窄得只看得见一人，那人身躯小小，粉脸如俏莲，是他这一世，无论如何都要往的莲尊，净空微微叹气，妥协了佛躯：“十世我皆渡不过，这一世，不如就让我感念她的善恩，赠她一世最好的回忆吧！”

。

月高挂空，浪被渡了温吞的颜色。

净空先下的船，他拜托了霞姐，带阿饶回去，可阿饶不愿走，礁滩上的人都是狠角色，即便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她仍总怕失了净空。

“乖！回去，等我回来再歇！”净空的意思，诺必回，且不久。

阿饶被霞姐牵着，心乱糟糟的，鞋里塞满了细小的硌石，这条路再不踏实了。

月前那人，与金璧行同排而立，他在安顿好自己的妻后，又置身武林，“净空记得，在天齐坛，受武林尊主之位时，诸位皆授予我惩戒重责之权，净空出自宓宗，受慈悲为怀之教，一直未施过这份权。”

“然屠僧之事，不能草草几句话便了了！”他忘向亓名，漆黑的瞳，倒不起一丝影，瘆人在心  。

繁渊往天际夜观，爵星忽明忽暗，亮了旁的一圈云，那圈云如丹霞，干净得很，星团也不见了，这星象很不似他在漠地观的那般。

莫不是？

不能！那移星的境界，即便是他与星作伴的移星派，也难出几人。

“繁掌尊于漠地观星，寻有星团自东土佛缘之域而升，星团遮盖了爵星之辉，恐再不久之日，这天下武林，将被僧众占了命门，亓某此举，是为武林。”繁渊来不及阻住，亓名已将话和盘托出，然清亮亮的爵星，还是入了众人的眼。

净空笑，冷冷的，比高月还孤泠：“如此说来，繁掌尊与他人一气，要灭我佛僧？”

亓名也往爵星看，看它耀目如初，便晓得大事不妙了，忙斥：“净空！你有什么资格寻本尊的责！西华半山的冤屈之魂，你都祭过了吗？你的命，该还了他们！”

“我既有惩戒重责之权，万人对无辜苍生，总要为良善搏一搏，况且，你们对的，可是我的妻。”净空耸了耸眉：“他们，和你，都是咎由自取。”

若是论到屠僧之事上，气宗、剑宗及苍鸾皆于此无干系，再加上繁渊因星象有移异，更无话对。

“屠我僧众，当身死埋骨在天地，为这些佛僧的亡魂拟一拟渡桥……”净空微低了低头，瞧着身上的那一秋白色的粗布衫子，忽觉的莫名不顺眼。

亓名听此话，不觉鼓足了眼球，胀出怒目对净空，他拔刀偃雀，大喊：“狗东西！今天，我亓某就先取了你的命，慰天影！慰武林！”

净空以为，这个固执的一派之尊执念太深，明明万恶皆有他的份，可怜到此，仍大言不惭，冠冕堂皇地吐正言如珠。

亓名先动了手，天影僧徒为辅，可他们忘了海鲸帮之众不在少，金璧行讲情分，且看重净空的这身天躯，自要为他解决了这些不足一提的虾兵蟹将。

旁的人也都想看看，看那蚀筋珠到底有几分厉害，看这位昔日登顶的武林至尊还残留了几分铁壁铜躯。

那一场媸海旁的巅峰对战，来得快，去得也急。

亓名的偃雀出自名匠，然可惜了，碎身四五块，成烂铁埋在礁沙里。

净空如今虽再不能排山覆海，可他那掌呼魔云暗浪，在悠长的渊夜里如蛟龙邪子，携着傲骨麟刺，盘天绕云，云后有闷雷作响数声，那划下的一道道龙爪闪电，逼得连旁观之人，都呵退了好几步，除了守珩，无人能承受那气浪的余波。

更别提，以一把单薄的偃雀相对的亓名。

亓名又败了，自天齐坛的那一辱，他又一次败在净空手下，满头虚发俱散，披成了乱目的瀑，脸上交错着一道青一道紫，形成了难看的“叉”状。他本握着偃雀的那一只手，亦被震断了筋，正瑟瑟发抖，混着杂气和怒，筋碎迈向全身。

“也让你尝尝蚀筋的滋味？”净空仍留着一团魔云余气，幻在手内，那一掌，是他想留给亓名的最后一击，那滋味，定无人想尝。

看此，繁渊早携着移星的人，往岸的另一侧退逃，六派之中，论武力，移星从来都是最末，然论观形势，并不能有人与之相提并论。

“有魔入世，主为僧！”繁渊心里大骇，到此，他终看清了。

慕容邱虽看得浊，可他有了醒悟，以气宗之力，大不过宓宗，大不过净空，持赤龙天印领军武林的事，只是自己做的弹指之间一美梦。

苍鸾因见此，顿时生了隐派之意，这样的武林，再无清修。

“啊！”亓名一声大震，震得这片海域的鱼苗皆白肚浮出水面，眼球缠了墨色的丝。他的这世诡计，终停在此，断在媸海边的小小渔村。

只了祖、守珩、金璧行三人看得更透彻些。

花看两面只是一夜，魔佛并行只是一时。净空彻底归魔的这一夜，天灰白了半边，六界的花再也没了颜色，净空断了自己的永世归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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