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本来按照驼子的意思，不管宋阳有没有好利索只要能下床，就得出去干活。
可是或许是因为宋阳伤的严重，又或许是陈杨的话彻底摧毁了宋阳所有的希望。宋阳病了，一连发了几天的高烧，这几天里几乎一直都在昏睡。偶尔有醒来也是满嘴胡话，时而哭，时而笑，像是傻了一般。驼子中间来看过两趟，然后每一次都皱着眉头离开。
宋阳发烧的第二天，驼子来看过，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宋阳，驼子很生气，骂骂咧咧的嘱咐陈杨这两天看好他，尽量别让他死了，有什么情况及时跟他汇报。
陈杨鼓起勇气吞吞吐吐的说了句得喂宋阳吃药，要不然他可能会死。驼子听了眼神变幻不定，最后说了句“吃个屁的药，吃药”。
然后扭头开门走了。
目送着驼子离开，陈杨回头看着还在发烧的宋阳，依旧在昏睡。陈杨上前摸了摸宋阳的额头，依旧很烫。陈杨很难过，他有些担心宋阳会不会就这样病死，就算不病死估计也会烧傻吧。
院里传来说话的声音，陈杨蹑手蹑脚的把门拉开条缝，透过门缝往院里看去。
院里，驼子和另一个叫顺子的在说话。陈杨偷听到顺子向驼子建议要不要直接找个荒郊野地扔了或者埋了。驼子听了后没有立即开口说话，在门后面偷听他们说话的陈杨看着半天没说话的驼子，心里有些害怕担心。
他知道现在驼子肯定觉得宋阳是个麻烦，本想捡来一个现成的，没成想捡来了一个吃闲饭的。他真怕驼子一点头，然后就把宋阳直接给扔了。
驼子沉默了几秒，摇了摇头说：“再等两天，如果还不行再……”
驼子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接着两个人边说话边往驼子屋里走，剩下的话陈杨已经听不清了。
陈杨悄声关上房门，回头看了眼躺着的宋阳。床头一旁地上放着一盆凉水，陈杨弯腰端起把水放在床前凳子上，取下挂在床头的一个脏破的毛巾，把毛巾放盆里浸湿，拧干水分，陈杨拿起毛巾轻轻擦着宋阳的脸，脖子然后是全身，眼神专注，动作熟练。
“快点好起来吧……”陈杨轻声说着。
或许是命不该绝，或许是因为陈杨寸步不离的细心照料，总之，在第四天的凌晨宋阳终于醒过来了。
当时陈杨正趴在床边睡觉，他真的太累了。这三天宋阳一直在昏睡，高烧也一直不退，没有药，陈杨只能不停的用凉水给宋阳擦身子，冷敷，他不知道这个办法有没有用，他只知道现在的他除了这个道听途说的土办法以外，再没有别的办法。
“啊……”一声嘶哑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响起。宋阳睁开了眼，只觉得嗓子像被火烧过一样。
陈杨被声音惊醒，虽然宋阳发出的声音很微弱，但是陈杨还是听到了，他抬起头，睡眼惺忪的看到醒来的宋阳，有些不敢相信。使劲揉了揉还迷糊的眼睛，确认宋阳确实醒来了。陈杨欢呼雀跃跳了起来，刚要开口，意识到什么，随即压低声音。
“你终于醒了，觉得怎么样？”声音压得很低，但是依然能感觉的那一份开心。
“渴……”
“什么？”陈杨把耳朵贴近宋阳的嘴唇，反复听了好久才听清楚宋阳说的什么。陈杨开门出去，一会回来后，手里端着一个马勺，里面盛满了水。
“这是凉水，热水在做饭的屋里，里面亮着灯，我没敢进去，这是在院里缸里舀的，凑合喝吧。”
陈杨用力把宋阳的头稍微扶起，水端到宋阳嘴边，宋阳张开嘴大口大口喝着，不一会，半马勺水已经灌进了肚子，喝了一肚子水的宋阳状态依旧很差，没多大会，就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陈杨用手摸了摸宋阳的额头，还有些烫，不过已经好多了，替宋阳盖了盖被子，陈杨趴在床头安心睡去。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街头。陈杨带着宋阳两个人跪坐在马路边，宋阳已经彻底好了，除了腿还是瘸的。
两人身上衣服到处是洞，破破烂烂，脸上身上凡是漏出来的地方都是泥土，总之就像是两个乞丐，不对，应该说他们现在就是乞丐，乞讨就是他们被安排的工作。
宋阳双眼无神的跪坐在陈杨旁边，手指轻轻抠着胳膊上的黑泥。这些黑泥是陈杨故意给他抹上的，陈杨说只有我们显得越可怜，我们才能要的更多，驼子他们才会给我们饭吃。
宋阳曾问陈杨我们就这样一直要饭吗？陈杨沉默后，只说现在的他们只需要这样干就行，这样才能吃饭，才不会挨打。
那时的宋阳只觉得陈杨回答的时候有些不对劲，只是才六岁的他还看不懂。
离他们不远，也就十几米的一个巷口，拐角处坐着一个人，戴着一个遮阳草帽一身农民工的装扮，看着像是在卖呆。其实这就是那个叫顺子的人，他主要负责看着他们，以防有什么突发状况。所谓突发情况无非就是防止宋阳和陈杨他们俩试图逃跑。
这种情况以前出过一次，在几年前有一个叫金子的男孩，就试图逃走过，那时候宋阳还没来到。
金子比他们所有孩子的年龄都大，俨然就是他们这群孩子的头。当时的金子就像他们这些孩子的哥哥一样，一直都在偷偷的照顾着他们。
那时候陈杨也是刚被拐来，和现在的宋阳差不多，每天只是担惊受怕，也会哭喊着要回家。每当这时候，金子总会陪着陈杨，一边逗陈杨开心一边偷偷安慰鼓励着陈杨说我们一定能回家的。所以那时候的陈杨总是会黏着金子，依赖着他。而那时每次出来乞讨也是金子带着陈杨一起，就像现在陈杨带着宋阳一样。
可是后来有一天，在街头乞讨的时候，趁当时驼子的人不注意，金子偷偷向路人求救，可是或许是太害怕，金子的表达语无伦次，路人没有听懂金子说的是什么。驼子正好在附近，感觉出不对劲，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什么的金子害怕的拔腿就跑。
当时的陈杨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直到陈杨被驼子他们带回去，然后把他们所有孩子都关到一间破屋子里，并告诉他们两天不能吃饭。陈杨依旧不敢相信金子要逃跑的事情，身体因为害怕还止不住的颤抖。
金子并没有逃离魔窟，最终还是被抓了回来，驼子很生气。就在院子里用鞭子拼命抽打着金子。
透过窗户，所有被关起来的孩子一边哭一边看着被打的遍体鳞伤的金子。为了怕金子发出的惨叫会惊动其他人，所以一开始驼子就用破布堵住了金子的嘴，疼的时候也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那种从嗓子里穿透身体而低吼出的声音。
最后孩子们不敢再看，只能蜷缩着蹲在一起背靠着门，只是耳中依旧传来一阵阵低吼还夹杂着所有孩子的哭声。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渐变小，变微弱直至最后再没有了声音。陈杨鼓起勇气站起来透过窗子向外看去，天已经黑了，映着月光隐约可以看着院子里地上躺着一个瘦弱的人影一动不动再后来，再后来金子就消失了。
陈杨有时候经常会跟宋阳聊起金子，关于金子逃跑的事宋阳已经不记得听过多少次了。所以对于这个宋阳从来没见过的金子印象很深，但让宋阳记忆最深的，却是每当陈杨说起金子的事情时，都会翻来覆去的穿插着的一句话。
“你知道吗，他真的差一点就跑了，就差一点……”
时隔多年，有些细节宋阳已经记不太清了，但这句话宋阳直到现在都忘不掉，每当陈杨说起这句话时，那一刻，宋阳都能看到陈杨那双眼睛闪耀着光芒，犹如被夜空星光填满一样。只是那些星光很快又流星般坠落消逝。
因为故事里的金子最终还是差一点。只是差一点，却永远再没有了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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