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凡人义气正心虹(一)

“竟还没死么？”

        在只剩尸体与破壁的街道上，一个身着灰袍的高大男子徐徐站起，看着不远处的范幽恐，嘴中嘟囔道。

        就见他抻了下筋骨，瞑目内视体内的状况，而后将冰冷深邃的目光投到了长街两头一坐一卧，适才神通广大、现下命悬一线的仙士身上。

        黄泉仰天思索了一阵，不知是想了些什么，抬起脚步，向躺在长街西头等死的范幽恐走去。

        眼下镇中处处是为仙法道术的余波所毁的房屋店肆。遍地干尸在呜咽的阴风之中静静地躺着，显得诡异阴森、恐怖非常。

        黄泉小心翼翼地向看上去已无生机的范幽恐靠近。他虽面无表情，但举足落地好似野狼扑兔，蓄势待发，又如羚羊觅食，一有风吹草动，立时轻盈退走。

        不过这段路究竟不长，黄泉多加小心，也是片刻就到。待离范幽恐有十步之遥时，他蓦地停步，冷眼打量着身前躺倒在地的黑衣男子。

        范幽恐隼目鹰鼻，双颊深陷，虽此时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但仍是凶煞逼人、戾气深重，不愧“无常鬼”的名头。

        似是闻到了生人的味道，范幽恐眼皮微动，如雕鹏般的双目张开一条缝隙，向黄泉看去。

        “小子，你一介肉体凡胎，在本教秘术‘七情丧心焰’之下竟能守住魂魄，可见你天赋异禀、根骨奇佳，乃是鬼道一途上千年不出的奇才。本座素来惜才，愿收你为徒。待本座伤势复原，便领你入我无常教。自此修真炼道，堪破生死玄关，不过百年，便可长生不老、神通广大。届时天地之大，任你逍遥自在，凡尘种种，尽如玩物一般随你予取予夺。如何？”

        范幽恐唇齿未动，其声音却于黄泉心中响起，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就如同在耳边诉说一般。

        黄泉心知此乃瞒天传音的法门，算不得什么高深莫测的法术。不过范幽恐巧舌如簧，竟劝降起来，倒略微出乎黄泉意料。

        “竟伤重至此么？”黄泉寻思道。

        范幽恐见面前男子毫无反应，不禁暗恨。他修为卓绝，寻常仙士任是出身何等名门大派，见了他也是战战兢兢、低眉顺眼，如今虎落平阳，竟被一个蝼蚁般的凡夫俗子居高临下地审视，屈辱之意顿时涌起。他心中虽已在瞬间转过无数个虐杀黄泉的念头，表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继续舌灿莲花，劝说起来。

        “我无常教孤悬东海，独霸一疆海域，底蕴实力丝毫不弱于陆上各大门派。平日里我凭虚御空，似你这等凡人，本座正眼也不看。今日本座遭遇大敌，身受重伤，却未想遇到你这等好苗子，也算是因祸得福。这等仙缘，百年不遇，你速速冲我磕一个头，权且入门，本座便将你算作记名弟子。本座伤势虽重，然我道行通天，不过三日便可恢复。届时本座便带你回归本门，授你绝顶功法。如何？”

        黄泉微微动容，说道：“晚辈今日路过此地，未曾想能得仙人垂青。能有此机缘，真该焚香祷告、祭拜苍天。入门之事暂且不急，仙人身体抱恙，还须速速调养。仙人神通广大，自然用不着晚辈帮忙。不过若有晚辈效劳之处，还请仙人示下，晚辈定当尽心竭力，助仙人疗伤。”

        范幽恐闻言大喜，语气不变，传音道：“好！本座果然没有看错人。不过本座乃是为对头邪法所伤，等闲药石没有用处。只是我那对头未死，还在那边疗伤，意垂死挣扎，不过是作无用功罢了。你这便过去将他杀死，砍下其头颅予我，且算作你加入本教的投名状。有了这份功劳，你也可省去记名弟子的苦役，即日便可受传本教精微大道。”

        黄泉闻言，并不挪步，只是冷眼俯视着他。

        范幽恐心中惊疑不定，催促道：“还不快去！再有迟疑，本座凭这重伤之躯，照样可以将你这小小凡人挫骨扬灰！”

        “住口！不过是个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左道邪徒，安敢在此大言不惭、蛊惑人心！”

        黄泉骤地怒斥出口。他这一声用上真气，音传百里，震耳欲聋，使得乃是妖族体术中的音攻之法“巨龙吐息”，论及精妙虽不及那董泰的“晨钟小梵唱”，然以黄泉之功力发出，威力则与其不相上下。范幽恐本就只剩一口气吊着，被这饱含真元的音攻一激，登时心脉震动，双眼一黑，就要晕死过去。

        “你这邪徒，枉修道法，为一己之私竟杀害一镇数千百姓性命！如此残酷手段，闻所未闻，令人发指！若非我有神功护体，同样要为你所害！如今还想以三言两语，诓骗我为你作恶！我黄泉虽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与你等修真炼道之士有云泥之别，然我知大义、晓正理，所杀之人，无不该死，又岂会与你这等下作卑劣之辈同流合污！你临死之际，还欲害人性命！好！我今日便替天行道，砍了你的狗头！看你还能否滥杀无辜、颠倒黑白！”

        话音刚落，黄泉腾身而起，一拳朴实无华地击出，气血奔涌下青筋如铁丝般根根鼓起，乌青地吓人，虽无招式名目，但势如猛虎出穴、苍龙出洞，向范幽恐的脑袋呼啸砸去。

        他这一拳含恨而出，哪怕范幽恐是仙士之体，身如金刚铁石，在没有法力护体的情形下，也是磕着就破，碰着就开。就听“砰”地一声，黄泉硕大的拳头稳稳落在了范幽恐的脑袋上。他的头颅骤地炸开，脑浆混着少许鲜血溅洒而出。虽然黄泉收招后退，但还是有些红白之物溅到了身上。

        范幽恐命陨他手，黄泉仍自愤恨难平，看着地上的无头尸身，心底涌起一股厌恶。

        “咦？”

        在那摊模糊的血肉下，映着刚刚破云而出的阳光，一道鎏金光芒闪烁不休，吸引了黄泉的目光。他无视那团恶心的血肉，直接以手将本在范幽恐头下枕着的一个金色物什捡了起来。

        黄泉用袖子擦了擦那个东西，抹去了上面覆盖着的血肉尘土，还原了它的本来面貌。

        这是个四四方方的黄金盒子。盒上描龙画凤，雕工上乘，其式样精美，颇似女儿家随身携带的首饰香盒。黄泉将之打开，里面空无一物。待将它翻转过来，就见盒底有一句以数千年前短暂流行过的神文所刻写的小诗：

        天心倾五色，凡心忘七情。

        黄泉又摆弄了那小盒几下，除去做工华贵、选材稀有，并未发现任何奇特之处。眼下还有要事，黄泉便不再纠结于这神秘小盒，随手将其放入衣内口袋后，就迈开步子，向长街东头跑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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