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凡人义气正心虹(三)

铁松镇处处破败，彻底化作废墟，唯有商财酒楼还算完整，但也有了些许凋敝。

        酒楼大门外不远处，一个黄衣“死尸”颤巍巍地站起，赫然是早就毙命于黄泉掌下的董泰。

        “咳……咳！咳！啐！今天这都是什么事儿！本以为假装死在那厮手下，可以趁机躲过金钟山追捕，竟然赶上了仙士斗法……刚刚那鬼道术法真是邪门儿，若非有尸谷辟邪，说不得真就这么死了！现在该如何是好……”

        董泰咳着鲜血，思绪急转。待他看到一地干尸之时，嘴角扬起一丝冷笑，心中有了定计。

        他艰难地迈动步子，向北城门走去。

        “杨连山……泰山神本就是我董家的，你竟敢以此为要挟让我帮你杀那么多人，该是时候让你为他们偿命了……黄泉，黄泉……来日相见，必报这一掌之仇！”

        董泰尽力快走，不一会儿便离开了铁松镇。旁人决然不会猜出，这座遍地干尸的废墟鬼城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前，是一座居民五千的繁华镇子。

        只是这静谧并未持续多久。

        过得片刻，从那已经残缺破烂的商财酒楼之中，竟走出一个身量颇高、有些清瘦的男子。他穿着一袭青衫，面容白净，剑眉星目，眉宇之间英气十足，两片嘴唇长而薄，有些女气，让人一看就觉得他能说会道。

        他打量着空荡荡的铁松镇，嘴角含笑，似乎觉得这人间惨状十分有趣，可是他眼中的冰冷却昭示了其心中的愤怒。

        高大的青年掌柜跟着他走了出来，站在他身后，面上无喜无悲：“众同学已从密道出了镇子，我们会分作四路，往最近的四座城地中的商财号店铺安顿。铁松镇出了这等大事，神刀门那种小派御城已无力处置，金钟山之人必正往此处赶赴。蒋师弟，你欲往何处去？”

        蒋子文闻言，回头横了他一眼，嘲讽道：“师兄圣道坚定，读书读的仁心泯灭，若修仙道，定能成就仙位，可喜可贺啊！”

        青年掌柜仍旧是面无表情：“蒋师弟不必挖苦于我，学宫现状你亦深知。自百年前玉清道、五灵道借金钟山之手攻破学宫，又有江南盟四派落井下石，学宫与儒道学统便已衰微。圣人业位的师长尽数罹难，诸般文器神物十不存一，万幸得以保存大量典籍，才使得学统流传。若非商师兄临机决断，带领一众同学逃得劫难，隐于市集之中，我儒道学统便就此断绝。尽管如此，百年间依然无人晋升圣人业位。学宫传承凋敝至此，自保尚且不易，又有何能力庇护此间百姓。师弟你怀有怒气，师兄何尝不是心如刀绞？只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当务之急是重新立足于这仙道为尊的世道上，再徐徐图谋光复学宫。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当此情形，若不自量力去做那救世之事，岂不坏了众同学在这百年里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蒋子文面有怒色，欲要辩驳，却听青年掌柜继续说道：“即使蒋师弟有心救人，不过你无心读书、不务正业，百年光阴过去，修为学识毫无进境，即使义愤填膺，又做得了什么？”

        蒋子文闻言为之气结，心却冷了大半。他心知青年掌柜所说没错，只是见了那一地干尸与破败街道，心中怒气更加郁结。

        青年掌柜见他气愤模样，不忍之中更有一分恨铁不成钢的沮丧之情，说道：“你入学宫之时年岁尚小，却被史圣大人评为最具气运潜力之学生。史学殿六千年来一脉单传，代代殿主皆是天资纵横、惊才绝艳之辈，通晓百家学术，执掌春秋秘法。如今学宫处于危难之际，学统传承凋敝，风雨飘零，朝不保夕。蒋师弟身为史圣大人唯一亲传学生，更执掌史学殿镇殿之宝春秋镜，正该肩负起光复学宫的大任。然而你背弃儒道经典之根基，因写传评书而玩物丧志，抛却正史研习，却沉迷于野史轶事，本末倒置，商师兄提起你来，都有扼腕叹息之语。此番师兄请你来此，名为说书，实是想劝师弟迷途知返，勿再留恋红尘，耽误圣道。只是如今看来，你行走江湖多年，渐失我辈读书人之心境，将‘居移气，养移体’的训诫抛诸脑后。你乃史圣亲传，须知史家之功乃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而史家之性则是‘静待舟舆所极覆，不论缘法不讲情’！你目下这般心性，如何对得起史圣的敦敦教导和一众同学的殷勤期待？！”

        蒋子文听着他面无表情的劝告与最后的责难，不知为何，更有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发泄不出去：“好！好！你们都是大儒圣人，都是‘雷霆起于侧而不惊，泰山崩于前而不动’，都是‘圣人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修行不够！我就是玩物丧志！待我将今日之事传遍阳州，无常教公然违背‘九州约法’，肆意屠戮凡人，我就不信那些自诩正道的仙道宗派没有一个敢站出来主持公道！”

        青年掌柜淡然道：“如何行事，蒋师弟不必说与我听。你若欲回学宫来承担起应尽的责任，任何一家商财号分铺的掌柜同学都愿为你引路。在此之前，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蒋师弟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一振袍袖，折身回了酒楼，应是要从地道离开铁松镇。蒋子文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平之气愈来愈胜，既有委屈，又有愤怒，还有一股羞愧之情。

        他抬头望天，就见月华如水，而铁松镇凄如鬼城。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他突然低声吟诵道。

        而后，他喟叹一声，年轻英俊的面庞上竟有许多沧桑疲惫。他最后看了一眼商财酒楼，右手一抖，袖子里红色光芒闪过，然后化作一束青线，消失在了云间。

        夜色愈加深沉，铁松镇再也没有来过生人。不知董泰是否没有往神刀门通风报信，这铁松镇的御城门派竟也没有派人来查看。看起来，这镇子已经彻底被世人遗忘在这一方土地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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