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黑衣磊磊心难服(七)
斗命台位于尚武峰顶，建于四座竞武台之中，高高拱起，可见其意义非凡。斗命台岩壁洁白，石中却透着好似血光的猩红。台呈四方，四角各屹立着一根高大白玉石柱，有一侧矗着一面玉石高墙。台下有一红瓦凉亭，亭中坐着一名看起来年逾四十的男子，身披鹤氅，内着神武道袍，手中正捧着一卷书册，读得津津有味。另有两名年轻弟子，同样身穿神武道袍。一个手执青锋，正以袖口细细擦拭剑身；一个抱剑独立，倚着柱子，目视远方，正在出神。
他们眼下都是一般心思：等着下班。
那正专心读书的中年男人突然放下书卷，看向天空，面露好奇之色。接着，另外两名弟子亦收回心神，正身站立，面向天空。
暮日已垂，天边只余一丝残红，几缕流云染若东岛血樱。
血色云潮间，一道黑色身影破空而来。
那道身影疾若奔雷，后面跟着的一道白色身影如影随形，紧追不舍。
两道身影转瞬及至，一前一后，落在斗命台上。其来势虽然凶猛，但落地无声，只是激起一层尘土，可见二人对于劲力控制精入毫巅，举重若轻。
“胡次辅，这二人……”一个年轻弟子开口问道，音带惊疑，但更多的是兴奋。
那被称作胡次辅的中年人大手一挥，轻声道：“竞武台虽然时时热闹，然这斗命台已有二十年无人登上。本以为今日只是例行坐班，未成想到了时辰临临要走，竟然迎来了两位炼神高手搏命。难得！黎阳，方和，随我上台，一问究竟！”
那两名弟子大声称诺。胡次辅引了个法诀，三人足底生出一朵祥云，向那高台飞去。
三人来到斗命台上，看着气质渊沉、杀意十足的二人，心下惊讶中带着好奇，不知是何事乃至于此，将二人活活逼来决定生死。
胡次辅冲二人一拱手，朗声道：“我乃胡唤，于护法元辅手下任次辅之职，今日司管斗命台。二位既来此间，想必了解这台上的规矩，我便不再赘述。这便请二位，互报家门、约定赌筹、签生死状！”
斗命台上，在比斗之前有三道流程。第一道“互报家门”不须解释。第二道则是互定筹码，败者输掉的除了性命，还有放在天命墙上的赌注。这一步可有可无，全凭上台者心意。至于最后一步最为重要，是要将姓名签在台侧白玉天命墙之上，谓之“生死状”。生死状一签，生死皆由天，胜者不得讨，败者不可追。自名字落在墙上那一刻起，这场赌斗即已成立。胜负未分之前，任何人都不得上台插手。若有违规者，见证人有将其当场击毙之权。
“孟将澜首辅座下，君侯峰王玄生！”
“东方天齐长老座下，北阴峰黄泉！”
黄泉、王玄生二人依照流程，先后报出出身家门。
“可有赌筹？”胡唤问道，心中却为二人来历所惊，忖道：“星党不是日趋没落么？怎有胆气与君党要员闹到这斗命台上来？不对！那黄泉……竟然还未结出阳神，只是炼气士？！”
黄泉闻言一撇嘴：“这个穷光蛋住得都是别人的山头，会有什么值钱的宝贝！”
王玄生又是一怒：“瞧你一身穿金戴玉，便知是个小人得志的暴发户！赌筹价值需得对等，我拿出的筹码，只怕你没得比！”
黄泉一听乐了。他身怀不漏宝盒，等于坐拥任情道历代首席弟子的传世收藏，尤其南宫而欢这贪财色鬼，百年来巧取豪夺，收刮来的宝物秘藏无数。黄泉是一夜暴富不假，但若说他拿不出合适的宝物，却是不大可能。
黄泉心中有底，嘴上更不饶人：“似你这等甘为人奴的走狗，便是有些玩意儿也都巴巴地上供给了主子！嘿嘿，若是不服，便拿出来瞅瞅。不然就直接开打！真是聒噪！”
自打见了黄泉，王玄生在口舌上便没占到便宜，登时愈加怒不可遏，手一抬，一道浑厚凝重的黄光从他袖口飞出，落定在天命墙上。
黄泉与胡唤等人定睛看去，就见一支发出淡淡晕黄毫光的细长签状石牍在天命墙高处缓缓浮动。
“这石牍乃我游历凶地之时所得，其中刻录了一套完整的行炁秘法‘后土坤元诀’。行炁秘术之珍贵不须多说，我看你有何宝物能与其等值！”
众人一愣神，皆没想到王玄生竟然能拿出这等赌筹。
行炁之法乃是踏入初玄境的地仙与滞留人间的散仙、飞升上界的天仙所修炼的功法，已属仙术之流。任何行炁功法问世都能引起腥风血雨，哪怕是仙家大派都会放下身段出手抢夺，来与本门功法印证，以求勘破玄关。
胡唤更没想到，王玄生有这等宝贝竟然没有被左君侯索去。王玄生修道三百多年，成仙士数十年，却因天资所限，加上性情蒙尘而道心有碍，故哪怕炼神返虚已有几十年，也只是仙士中的下流人物，与左君侯、北阴子那般能与炼虚半仙过手的绝世天才不可同日而语。他能为左君侯器重，一是因他那个在辅领会中位列三首辅之一的师尊，二则是投诚日久，远在百里星罗声势浩大之时便跟随了左君侯。倘若左君侯知道这行炁功法而不曾讨要也就罢了，可假如是王玄生身怀这等重宝却将左君侯瞒住，那他的忠心便要大大地打一个折扣了。
正在黄泉思索盒中可有与其对等的物品时，一道稚嫩童音在他心中响起：“快快答应！别让他反悔！这功法可追溯至仙道之初，寻常行炁法都比不上，便是将之放到上界也是数一数二的秘法！我这里有一门‘玄黄生灭道’，亦是无上行炁神功，不输那‘后土坤元诀’。这功法珍贵得紧，平日里我都藏起来不许人知晓。为了它，我今日便豁出去了！你要是给我输掉了，纵使你活着我也要把你活活打死！听到没有！”
这声音自然是不漏宝盒的元灵包罗。他贪心一起，竟是对王玄生的赌筹热心非常，甚至拿出了珍爱的宝贝来竞赌。他话音刚落，黄泉便觉得袖中袋子里的不漏宝盒一振，随后一支有女子手掌大小、质若羊脂的石牍片落入手中。黄泉心知那是包罗忍痛借他的赌筹，遂顺手一扬，一道碧若青竹、轻灵飘逸的光芒飞射而出，稳稳落在天命墙另外一头，同样上下漂浮，发出柔和纯粹的青翠毫光。
“那是……竟又是一门行炁秘法！且价值珍奇，得天命墙认可，与王玄生所出不相上下！”胡唤瞠目结舌，不自禁赞叹出声。
黄泉顺着话头道：“不错！这门行炁法唤作‘玄黄生灭道’，蕴藏无上奥秘，绝不亚于你的‘后土坤元诀’！”
王玄生见到绿色石牍心喜难抑。他眼力不俗，看出来黄泉所拿的石牍中刻录的是乙木行炁法。天命墙有衡量赌筹价值的奇效，若双方所出不对等，价值较低的一份必然会从墙上掉落下来，且差别越大，下落幅度越大。两片石牍既然能在天命墙上保持了一样的高度，可知二者价值必然相仿。他心知“后土坤元诀”之强大，同理推之，“玄黄生灭道”亦该是一门绝顶秘法！
一念及此，他心中更添狂喜。他昔年偶得戊土行炁法“后土坤元诀”，将之小心保管不使人知道，便是怕其主左君侯索要。然其主修乙木之法，虽说木能克土，然亦可互济，操作得当便能相得益彰。只是其中细微之处仍不够如意圆满。可他若得到了“玄黄生灭道”，便可借鉴其理以弥补根骨之缺。来日若能渡三灾而成地仙，依其修炼更是有了方向。羽化飞升，指日可待。
想到种种好处，王玄生更多了一个杀死黄泉的理由。
红尘万丈，仙路迷蒙，何其难也？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成仙了道、封神长生，杀个把人又算得了什么？
胡唤见二人各出赌筹，清声道：“赌筹已定，二位决意不悔，便请在墙上签下生死状！名上天命墙，斗命台上，各安天命！”
二人心中早有必杀之念，事到临头又怎会反悔。就见他们同时扬手，两道法力如龙狂卷、似虎吼叫，呼啸着打向了天命墙。待两道法力落在墙上，高达十丈、晶莹洁白的天命墙突然涌起淡淡毫光。那圣洁毫光扭动如蛇，蜿蜿蜒蜒地在墙的两边书成了两列大字。
正是黄泉、王玄生二人的名字。
那字体锋芒毕露，一撇一捺如铁画银钩，收势不止，笔走桀骜，不知出自何人手笔。字体颜色赤若鲜血，发出诡异的红芒，令人看去只觉心惊肉跳。
胡唤见礼仪已完，喊道：“生死状已签，二位好自为之！”说完，他带着两名弟子返身下台，复坐在亭子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二人。
台上，黄泉、王玄生动也不动，凝视着自己的对手，眼中闪烁着凶芒煞气。这杀意重若实质，散发到空气中，突然有阵阵阴风围着高台呼啸，呜呜咽咽、如泣如诉，平添了许多恐怖阴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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