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妖瞳09
当清宵收到拂酒的传音时，轻狂客的心口蓦地一疼。
“好消息，不周意的第一道护身真气破了，他果然对妖后没有防备。”清宵将拂酒传来的消息转述给他们。
轻狂客站起身道：“我该走了。”然后转目看向清宵，对她伸出一只手，郑重道，“请允许我以血之誓约，向魔女清宵求借‘不知名’之力，誓要诛杀妖界宰执不周意！”说罢，周身燃起火红的血誓光华。
清宵将手放入他的掌心道：“我愿意。”双手交叠，意味着血誓建立。
风雷飙朝轻狂客颔首道：“师兄，我等你回来。”
轻狂客用眼神回应了他，松开了清宵的手，正要开口却被清宵抢先道：“我和你去！”
风雷飙劝道：“公主在这里与我一起等候罢。”
清宵固执地摇了摇头，眼中的不舍与担忧就要满溢，她对轻狂客道：“我能保护好自己，让我在你身边陪着你好吗？”
轻狂客深深地看了清宵一眼，随即再次向她伸出手，微笑道：“走吧，清儿。”
出了风雷飙府邸，四面袭来风雨清寂，遥望远方的幽晦山，坚冷得如同一块翡翠，纵然握着她的手心温暖，清宵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拖夜去前辈要我送你回魔界。”轻狂客突然开口道。
“那你是怎么回的？”
“不送。”
清宵不由笑了笑，可她知道她迟早都要离开。
眼前已是梨花层雪殿，雨中梨花连雾，让他们行得愈发谨慎，游雾深处，一抹灰暗的身影浮现，轻狂客暂停脚步，面色沉重地盯着那道逐渐清晰的轮廓，轻狂客低声道：“不周意！”
妖界宰执不周意，传闻中的化境高手，他们此行的目的，就这么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与想象中的强势威压不同，带着温暖笑容的不周意好似一位亲近的长辈，携和风细雨，踏一地春光而来。清宵看到他手上攥着一张带血的灰狼毛皮，霍然惊悚，转首看向了轻狂客。
只见轻狂客眼眸暗淡，未有一丝光彩。
不周意看着清宵道：“这便是魔族的清宵公主？”
清宵松开轻狂客，敛身行礼道：“晚辈清宵，见过宰执大人。”
不周意笑容更盛，“这眉眼倒是与魔尊偃蹇有八分相像，如此一身剔透，怪不得令少主如此心爱……”
轻狂客紧盯着不周意手上的灰狼毛皮，喃喃道：“你杀了她。”
他还答应过要带清宵去见她……
轻狂客抽出腰间紫箫，于掌中轻旋，携凌厉之气攻向不周意，“雪声傍竹”乃化剑招而成，去势迅疾，击声如竹林暴雪，喧闹纷扬。不周意沉稳依旧，起掌之间便将轻狂客的攻势轻松化解，清宵见他掌心运气，暗道不好，张口之时轻狂客已胸前受掌，被震到了三丈外的梨花树上，生生将梨花树撞成两段！
不周意冷声道：“小崽子，自小我是如何教你的？你看看你这一身的破绽，真是难看！”
清宵连忙将他扶起，轻狂客捂着胸口竟咳出一滩鲜血。
一管长物砸到年幼的轻狂客头上，他接住滚到怀里的紫箫，对来者露出笑容道：“宰执！”
“你既不喜欢刀枪那般传统兵刃，不妨试试这个。”不周意顿了顿，又补充道，“咳……我路上捡的。”
轻狂客拥着怀中紫箫，满目欣喜道：“我喜欢这个！可是，箫管也能作武器吗？”
“当然，小崽子过来，我教你。”
……
“不周意……我不是你养的奴隶，更不是你用来实现野心的工具……”轻狂客说得沉重，眼中却泛起雾气，“我自小就尊敬你、崇拜你，你是我的师父，也许……我还把你当做我的……父亲……自我记事起，你就为我请来各路名师，是，他们都是数一数二的顶尖大家，可是从早到晚，日复一日，我只能伏案修习，要是哪里做得不合你意，要么被你厉声责打，要么就被你扔到幽冥鬼域、受百鬼啃食，那时我才多大，你把我当做什么，你真的把我当少主吗？你总说我做得不够好，说我配不上妖王之位，事实当真如此吗？你不过是想要一个能够被你拿捏、对你言听计从的妖族少主！所以，当我不再顺从你，你的不臣之心也就毫不掩饰了对吗？”
“这就是你心里的想法吗？不过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需要不听话的东西。”
轻狂客拂开清宵，缓缓起身，开启妖异之瞳，整座幽晖山亦为之震颤。地面轰然塌陷，露出无数裂缝，裂缝之间升起数道燎天火柱，火柱于幽晦山巅无序行走，眼见梨花层雪殿就要陷入火海一片，不周意急现青鸟真身，双翼振翅，狂风扬起，火柱被疾风拉扯，阻了去势，轻狂客见状奏起紫箫，掀起烈火波涛，不想不周意宁肯忍受烈火焚烧也要护住这片梨花旧地，致使他的第二道护身真气于此损耗。
清宵不及感叹，忙高声喊道：“拂酒！”
只见风雨止歇，烟雾散去，一道身影于檐上矗立，濛濛夜色难掩其神采飞扬，直如灼灼明珠、光华照世。
“阁下也对我的性命感兴趣吗？”不周意问道。
拂酒颔首。
“好极！”恢复人身的不周意自信一笑，一种别样的默契在他与拂酒间充盈流动。
他淡淡回首，以温柔的目光环顾梨花层雪殿，多少个夜晚，他都站在同一株梨树下，无声怅望，总在第一朵梨花醒来时，默然离开。
不周意道：“我们换个地方罢，如此盛景，若遭焚毁岂不可惜？”
他们随不周意来到梨花层雪殿外的一处开阔地方。拂酒身御金色灵龙睥睨四野，不周意化作巨大青鸟鼓动双翼，双方骤然迫近，眼神交汇间各展惊天威能，一瞬交汇后，拂酒亦现出金龙本相，龙吟长啸，银白光球在他口中渐渐凝聚，猛然喷向了不周意。青色羽翼倏然关合，拂酒的攻击被他尽数闪避！
却见天空下起青色翎羽，快如穿云之箭，清宵急召孤月轮，一分为九，快速转动的孤月轮以莲花残影显世，升于半空阻挡锋利翎羽。但仍有不少青羽穿过防守，先后划伤了清宵和轻狂客的身体，又是一片青羽，眼看就要割破清宵的喉咙，轻狂客连忙将清宵护在怀里，又是一片突如其来的青羽，令轻狂客躲避不及，一瞬间刺穿了他的左眼，血泪滴在清宵脸上，清宵不由惊呼道：“轻狂！”
“没事。”轻狂客一壁安慰怀中的清宵，一壁再开妖瞳之力，令所有的青羽调转方向，转攻不周意，不周意见状，仍打算合拢双翼，却感到一股无形之力将他束缚，拂酒未失良机，龙爪擒住不周意两翅，腾上云霄，须臾直冲而下，不周意被困在金鳞龙爪间，青鸟嚎啸，波撼妖都，火焰织成的方形牢笼将青鸟金龙齐齐锁住，孤月轮横空飞旋，直直逼向不周意，突地一声炸响，火牢爆裂，拂酒的两条手臂被烧成焦色，已无法再灌注灵力，孤月轮断成片片废铁，一团蚕蛹般的风球于空中忽现，风球化散，里面包裹着的不周意青羽瑰丽。
“怎会？”清宵喃喃，拂酒双臂已失，力量大减，他们还有什么办法打败不周意？
她不知道。
轻狂客沉吟半晌，似下了决心，抓起身边尖石，朝完好的右眼刺去，又是一道血泪滑落，一时风云涌动、天地色变，无边黑暗笼罩着妖都，雨声响动，竟又是漫天的绯红血雨——这是轻狂客以献祭妖瞳为代价，唤出的永夜血咒！
拂酒亦不肯轻易言弃，张口吐出一颗硕大明珠，这就是传说中的“龙珠在颌”吗？未等清宵惊叹，只见龙珠缓缓升到空中，愈发庞然，愈发耀眼，最后竟如黑夜生出了太阳一般！
轻狂客的永夜血咒吟唱已毕，无尽暗夜中掀起一片火字炎域，炎域收缩急速，将不周意庞大的青鸟身躯强行压进一团拳头大小的神秘球体。
不断扭曲变形的神秘球体被龙珠吸引，缓缓流向空中的流焰明光，一旦被龙珠吞噬，便再无任何生机！
终于……要结束了吗？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黑色球体中传来不周意的声音——
“小崽子，怎么还不引爆血咒？”
“你！”轻狂客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你为何不挣脱血咒，我不信你只有这点能为！”
“哈哈哈……”不周意不答，只是放声大笑，那笑声，在这无边夜色中久久回荡。
一声巨响，是轻狂客引爆血咒，于暗夜空中盛放出一朵巨大的血雾之花。
残羽飘散，沉重的青鸟身体轰然砸下，不周意用气息奄奄的声音唤道：“小崽子，来……”
轻狂客向前一步，终是停下。
“撑起未来的妖界罢，妖王大人。”
“你的母后、夕沉她，是我唯一的私心，她的尸骨要与你父亲合葬，就让我带走她的毛皮罢……好孩子，你的母后一直爱着你，我怕她溺爱太过，才不让你们相见，你不要恨她……”
话音刚落，一代妖界传说就此殒没。
远岫晨光，梨花纷扬，阿氛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到不周意身旁。
面对不周意冰凉的尸体，阿氛并不惊讶，低垂着眼眸，倾身卧倒在不周意失去光芒的羽翼上，乌黑的长发滑落一侧，白皙柔软的脖颈显露，发间的百合与她一起，失了灵魂。
美丽的事物要有残缺，才能突显出它的美。清宵想起初见阿氛，她就如秋水沉静，没有什么能打动她，没有什么能影响她，她是幽谷的百合，没有情感，寂寞独立。而眼前断了一臂的阿氛，被一股灰色的哀伤笼罩着，放下所有防备低声抽泣着，却是如此地美丽动人。
“是阿氛吗？”轻狂客问道。
“是我，少主。”
失去光明的轻狂客依凭声音转到阿氛的方向，“不周意留了话给你，他要你活下去。”
“他真这么说？”阿氛的身体微微颤动，了无生气的双眼复现一丝光明。
“嗯。”
阿氛的泪水无声滑落。只有老鼠爬过的黑暗地窖，是他打开了尘封的铁门，向她伸出手道，“我需要你，到我身边来”，只这一句就给她带来了希望，带来了生命的光，她的光消失了，她存在的意义也消失了。
对于轻狂客的话，阿氛只愿相信，只想相信，相信在他生命的最后，还有留给她一句话的时间，而不是如他的一生，全都写满了“夕沉”。
阿氛低声哀求道：“我能带他走吗”
“不能。”
阿氛将脸紧紧地贴着已死的不周意，两行清泪滚落，挨摩良久，直到遍身梨花，方站起身，单手将长发挽起，缓步走下幽晦山，卿将何去，弦鼗不语，终是天涯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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