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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妖瞳06


到了第二日夕暮,清宵仍不见他的行迹,独自于千年冰塔中怅然踱步,不时望向门边,却只能收回失意的目光。这时,门上轻响,清宵飞一般地打开门扉,是来送晚食的槲叶落,清宵难掩落寞道:“少主呢?”

        “少主于凉苑见客。”

        清宵从食案上拈起一枚花笺,上面写道:“今日有事,好好吃饭。”

        无有之乡深处的林间凉苑,白色的流苏树缀满了雪色微光,星星点点,欲雪之天。从房中出来透气的轻狂客看到站在桥上的白鸟童子,不由怔道:“师……公主?”

        白鸟童子露出稚气的笑,“猜对了!”

        轻狂客快步来到她身边,关切道:“出什么事了?”

        见无旁人,清宵解开了伪装术,与他相望,似拨云见月般认清了自己的心意,“没事,我只是想见见你……”

        轻狂客闻言轻笑,牵起清宵的手道:“我师弟来找我谈些事情。”

        “嗯。”清宵低首,心脏紧张得几乎停止跳动。

        “已经聊得差不多了,我和他正在打叶子戏,你要不要进来看看?”

        “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不是想看我吗?”

        “你……”清宵羞得想要挣开他。

        轻狂客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忍笑道:“再闹,可又要掉水里了。”

        轻狂客推开苑阁门户,与清宵温言介绍道:“这是我师弟,风雷飙。”

        “嘶……”一声嘲弄自房中飘来,“师兄你平时和我说话可不这样。”

        轻狂客一记眼刀飞向风雷飙,“这是魔族的清宵公主。”

        清宵向坐在榻上的风雷飙欠身道:“清宵这厢有礼。”

        风雷飙旋即起身回礼,谦谦得体道:“公主客气,快请坐。”

        清宵看到榻案上依次摆着六只金盆,盆中各有一枚六骰明琼,风雷飙手边还放着一册玉狮子镇着的金叶。所谓叶子戏,是用六枚明琼分别于六只骰盆中打掷,依照次序及骰上点彩,争比彩样。彩样共有四百六十二种1,金叶便是用来记载彩样的名称和骰子格例的。

        明琼四点涂赤、一点无色、其余涂玄,以赤色最胜,无色最劣,玄色依点数大小计算。彩样有赤色,唤作“名彩”,若无赤色,则称“逸彩”,故四百六十二彩中的最上者,为六赤彩。

        风雷飙见清宵颇感兴趣,便道:“公主一起打会叶子戏?”

        清宵眸光闪动,问道:“一折盆帖多少?”

        每行叶子戏前,与戏者都会约定一帖价值,将一折纸帖投于盆中,是为“盆帖”,由胜者尽取。

        风雷飙笑道:“不多,止十万钱而已。公主来之前,师兄已输我一座矿山和三座岛屿了,方才他借故外出,我还当他输不起呢!”

        “好啊,我也许久没玩了。”清宵不由含笑觑了眼轻狂客,见他全无异色,推着风雷飙到榻上的一侧同坐。

        风雷飙率先掷出了“名彩”红鹤,轻狂客不负众望地打了个“逸彩”皂鹤。清宵施然坐榻,取了明琼投掷,先掷了个赤彩,便放下心来,看来最差也强过轻狂客了,又抓了第二只金盆中的明琼,却见明琼于盆中旋转,最后缓缓停出一抹赤彩,看来今天她运气不错!令清宵不敢相信的是,其后的四枚明琼竟也全都是赤色,她居然掷出了六赤彩!

        轻狂客与风雷飙俱是一惊,风雷飙击掌赞道:“厉害!”

        清宵受宠若惊地眨了眨眼,羞赧一笑。

        可惜第一局的六赤彩只是浮光一现,余下的叶子戏她与轻狂客输得那叫个头晕目眩、神思不清。

        清宵打了个哈欠,风雷飙一脸促狭道:“和公主博戏真是有趣,我们改日继续?”

        “行……”清宵无奈一笑,起身与他们作别。

        轻狂客为她打开门扉,夜来风凉,清宵不由打了个喷嚏,轻狂客旋即道了句“稍等”,取来自己的玄色外袍为她披上,然后拉着她的手道:“我们走罢。”

        清宵微微颔首,脸颊浮出淡淡的红晕。

        他们并肩走在飞虹桥上,一路无话,唯有足音跫响,行至千年冰塔外,清宵垂眸看着裙角,轻声道:“我先回去了。”

        轻狂客抬手拦住她道:“公主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清宵疑惑地看着他道。

        轻狂客揽过她的腰肢,低首于她的唇瓣落下一吻,轻笑道:“这个。”

        趁清宵尚未回神,轻狂客将她抵在门上,眼中意乱情动,不住地与她亲吻,于间隙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远处,站在巨杉上的四道身影正注视着千年冰塔的方向。

        清宵一手推开门,一壁微微喘息道:“嗯……”因身后失了依靠,清宵站立不稳,好在轻狂客及时出手揽住了她的腰身。

        清宵望见他眸心的情乱和笑意,听见他道:“公主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轻狂客将她放在画案上,于她肩颈处流连,感受到她周身不住地颤抖,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道:“你这样害怕,会教我忍不住要将你弄坏的……”

        “我难受……”

        “清儿乖,马上就舒服了。”

        “小姐,风大人他……出事了!”

        雨采萍立即赶到前厅,满屋的血腥之气,推开围观的家仆,她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昨日还完完整整向自己拜别的风雷飙,何以变成了这一团血肉模糊的样子?

        “怎么回事?”

        “回小姐,风大人他……失足摔下了幽晦山,今晨才被巡山的守卫发现,赶紧送了回来。”

        雨采萍恍惚地看着那只在血泊里不断抽搐的獚犬,它湿润的圆眼睛似在看着雨采萍又似在透过她看着别处。

        雨采萍一直不明白,父亲千挑万选怎么就挑中了风雷飙做她的丈夫。风雷飙出身于七十二氏族中最末等的獚犬一族,样貌无奇,才学庸常,平日里只会攀附崇贵,唯一让她稍稍顺心的地方,就是风雷飙知道自己是个入赘她家的,任凭她如何折辱打骂,他从来只是笑脸相陪。可惜父亲已逝,她心底的疑惑已无从解答。

        未过多久,轻狂客闻讯而来,身后还带着一位蒙面的粉衣女子。

        轻狂客看见雨采萍,问道:“萍萍,风雷飙情况如何?”

        雨采萍淡淡说道:“不死也是个终身残废了。”

        轻狂客眉间深锁道:“他现在何处?”

        雨采萍以目示意身后紧闭的房门道:“医官在里头处理他的伤口。”

        听罢,轻狂客径直闯入房中,喝退医官仆从,小心地将风雷飙真身装入风球,对雨采萍道:“我带他去给白鸟灵尊看看。”

        “嗯。”

        轻狂客见雨采萍眼中未有半点关切,与她错身而过时沉声道:“对你夫君好一点,毕竟除了他,还有谁受得了你那副脾气。”

        清宵追着轻狂客离去,在后面连唤了他数声,他才停步回转,拉起清宵的手道:“抱歉。”

        自得知风雷飙出了意外,轻狂客便一直悒悒不乐,清宵故意软语嗔道:“不许丢下我!”

        轻狂客这才浮出一丝笑意道:“知道了。”

        白鸟童子从风球中抱出獚犬,见风雷飙全身摔得粉碎,不由面色渐重,低声道:“客儿,你和女娃娃到外面等着。”

        “师父,我要留下!”

        白鸟童子甚是不悦道:“留下来做什么,添乱吗?出去!”

        清宵拉着轻狂客退出了闻孤馆。

        “风雷飙怎会如此,到底是谁干的?”清宵问道。

        轻狂客恨恨道:“还能是谁,除了不周意我不作他想!”

        确实,她昨日和轻狂离开凉苑时,风雷飙还好好的,平白无故怎会失足坠山?而出事的时间恰在他们会面之后,这样的巧合很难不让清宵认为,这是有人蓄意为之。如果那人是不周意,那么他敲打轻狂客之意便是不言自明了。

        他们在闻孤馆外等到夜半,轻狂客微露疲态,牵起清宵的手道:“陪我四处走走罢。”

        “嗯。”清宵点点头。

        “放心,若闻孤馆有何异动,我听得到。”

        清宵回握住轻狂客,和他缓缓行于月华之下,霁青湖水宛如鷃羽织成的衣缎,缎上流动的点点条带是星夜下泛起的湖波,四周林木高耸,似铁网将他们拘囚,清宵忽而纵身跃起,足尖点落在百丈樱花树顶,放眼望去,顿觉开阔无比,眼前星子密密如织,只她一人便独享了天地。

        轻狂客于树下道:“也不怕摔下来。”言罢,亦纵身飞至树顶。

        清宵与他衔笑相望道:“不怕。”

        此时的天穹被青莲、魏紫两色交融,微月投光,玉声璁珑。樱花树动,一树将燃。轻狂客俯身凝视清宵,琥珀色的眼中满是她的身影,清宵含羞闭目,却听得白鸟童子传音报讯,说是风雷飙醒了。清宵旋即欲走,轻狂客扯下她的面纱,飞快地吻过她唇边,才与她动身返回了闻孤馆。

        风雷飙化了人形躺在床上,面容枯槁,双唇没有一丝血色,一声“少主”好似最后一缕魂魄自口中逸出。

        轻狂客近旁温言道:“我在。”

        风雷飙咳嗽了数声,抬眼望着轻狂客表情痛苦道:“我怕是时日无多了,有些事情,还需得向少主交代清楚方能安心……”

        清宵见状,忙道:“那我先出去了。”

        “不必。”轻狂客侧首阻道。

        “……盖云归,少主还需多费些心力,能笼络则笼之,若不能定要杀之。”风雷飙额上的汗水密布,“妖后毕竟是您的生母,去见一见她……还有,替我对萍萍说一句,嫁给我,委屈她了。”风雷飙还欲说些什么,忽地攥着自己的胸口,体内似有一阵撕心裂肺之痛,他开始不住地哀嚎,白鸟童子拉起轻狂客,将他与清宵赶至门外,“都回去,帮不上忙就别在这里碍事,这里有我,你们明日再来。”

        闻孤馆中尽是风雷飙凄厉的叫喊,今夜,若风雷飙挺不过今夜,怕是……清宵看向轻狂客,只见他的脸色难看至极,未多作停留,旋即转身而去。

        似想起什么,轻狂客突然慢下脚步,等候清宵,清宵与他并肩行在水晶栈道,走回飞虹拱桥,他们双双停下,轻狂客与她执手,意尽缱绻道:“今夜去我那处罢。”

        清宵脸颊微红道:“‘不知名’来了,我得见上一见……晚些再去找你……”

        “嗯。”

        清宵试探道:“你知道‘不知名’?”

        轻狂客犹豫了片刻,才道:“……知道。”

        清宵想了会道:“其实,不需要血誓的,我愿意……”

        轻狂客笑道:“你也可以用它实现些别的愿望,比如,让我娶你……”

        清宵又是气恼又是好笑,“你想得美!”

        虽已话别,轻狂客仍是攥着她的手不放,清宵挣脱不动,垂颈与他在风中依偎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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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据王辟之《渑水燕谈录》记载,“叶子戏”的名彩和逸彩共计四百七十四种。但六个骰子,依照次序不同,应当只有四百六十二种情况,所以我对王辟之的说法是存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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